一下子，方才闲适的心情都烟消云散。</p>
她对着阳光，看得十分仔细，好像手里不是一块沾了血的蘑菇，而是朵世间罕见的奇花。</p>
这么一看，还真给她看出一点东西来。</p>
蘑菇上不仅是人血，还是死人的血。</p>
从这一点血迹，可以找出一条路来。</p>
戚红药顺着这点痕迹，走了下去。</p>
直到一片矮坡尽头，再往前，山路为之一变，眼前豁然开朗。</p>
一大片花田横空出现，一望过去，连绵不断，她刚刚站稳，恰有一阵风从身畔掠过，吹向花海。</p>
细软的黄花齐齐低首，露出下面碧绿的柔软细弱的枝梗，随风款摆，似水生香，比浪更柔。</p>
她看着眼前如梦般的景色，一时间有些发怔。</p>
这样的一座山里，花开放再好，也无人得知，会不会很寂寞？</p>
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再仔细一些看去，心里就有了答案：</p>
不会。</p>
花是可以没有看客的，但一定不能少了肥料。</p>
她一步步挨近花田，走的越近，心就越寒。</p>
有一只丰腴的臂膀，自花田边缘探出，横在黑色潮湿的土地上，看那灰败的色泽，很明显是属于死人的。</p>
这些花并不很高，至多到人小腿中间，所以，一旦有个人躺在其中，必然会压倒一部分花枝，仔细去看，还是很容易分辨得出的。</p>
好一片盛放在尸体上的花。</p>
她蹚过两遍，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七具尸体。</p>
有些已经腐败过度，看不出形貌；有些则还新鲜，分明是刚死没两日的。</p>
观其容貌、服饰，都是女子。</p>
这就叫人难免联想到，镇上那些已经死亡，却又下落不明的女人。</p>
真的是她们？</p>
戚红药一时间还不敢确认，原因有两个：</p>
其一，如果是那些失踪的女子，是谁，又为什么要把她们带到这里来？</p>
其二：她刚刚检查了几具还能分辨形貌的死者，发现这些尸首的体表，并没有受到重创的痕迹——这跟鹿妖传闻中的杀人方式，很不相符。</p>
其中有好几个女子身形臃肿，竟然是孕妇的模样。</p>
戚红药神情冷寂，心中觉得，应该将那杀人的畜生千刀万剐。</p>
穿过这片花田，往里面走，就再也看不见这样美丽而诡谲的景象。</p>
花没了，但尸体依旧在。</p>
地势逐渐陡峭起来，时不时出现一些纵横生长的植被，阻住人的视线。</p>
她攀上一片嶙峋的石山，视线刚一开阔，一具倒旋的尸首就映入眼帘。</p>
血滴滴答答的，还在流着，看来死了不到一个时辰。</p>
这人一身劲装，是个天师，必定也是进山来寻鹿妖的。戚红药垂眸一扫，他手中攥着的符箓，应该是“太乙伏魔阵”的一角。</p>
那阵法至少需要七人以上才能启动，他还有同伴。</p>
她将人放下来，阖上那双圆瞪的眼，极目远眺，而后朝树木最密集的方向冲了下去。</p>
只有那个方向最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p>
她已经尽力疾奔，但还是晚到一步。</p>
不过血气还未散，甚至，有的人也还没有彻底断气。</p>
看了眼密林方向，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停下脚步，扶起一个正在大口喘息的天师，只看了一眼，不由双眉紧锁。</p>
腿和腰之间，仅剩一层薄皮连着，肺腑脏器都暴露在外。</p>
救不了了。</p>
那人双眼放空望天，大概已经瞧不见什么了，但一感觉有人靠近，就挣扎着呢喃：“帮……帮帮……我……”</p>
他喘得就像胸膛里塞了个破风箱，每一下，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p>
戚红药闭了闭眼，低声道：“好。”</p>
便探手向他的脖颈处，稍一用力，咔哒一声。</p>
那人不喘了，脸上的肌肉也不再因痛苦而痉挛，松弛得像是睡着了。</p>
戚红药站起身，扫视地上的另外几人，都是刚死不久，死状无一例外的惨烈。</p>
她心中的怒意已经聚集到一个顶点，濒临爆炸。</p>
“好畜生……”</p>
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p>
这会是一场硬仗。</p>
除了那几名天师泼墨似的的血，地上还有一些深红近黑的血迹，往林木深处延伸去，看起来，那只鹿妖也受了伤，只不知道伤得如何。</p>
也许这时候选择回头更好一些，看看地上这些天师，哪个也不像新手，分明准备充分，却都惨死在此处。</p>
她只有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先回到镇上，最好跟沈青禾会面，商量一下，再来行动么？</p>
戚红药蹲身，紧了紧绑腿，复又站起。</p>
不行。</p>
那畜生刚刚大开杀戒，走不远，这时候不追，下次未必有这种机会。</p>
而且，越是危险，越代表必须尽快除掉，否则，就会有更多无辜者惨死。</p>
想了想，她将手探入怀中，自贴身的小衣里，取出一件还带着体温的东西来。</p>
阳光下展开来，那东西带有一层莹莹绿光，是一双材质极薄的手套，仔细看去，可见一道道细微的脉络游走其上，仿佛这手套还有血管。</p>
戚红药展开它，慢慢戴好，直至其严丝合缝的贴合皮肤，双手交互一挫，发出“铮”一声，像金属交击的动静。</p>
“老伙计，今天要用到你了哦。”</p>
她做好准备，重新展开追踪，凭借经验，顺着路上一些异常的痕迹，越走越深，周遭的光线也越来越暗。</p>
明明是白天，但环境已经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p>
又过了一会儿，她不得不停步观察。</p>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飘来一阵腥风，左边枝叶茂密的树木丛中，有咔嚓咔嚓的动静传出，仿佛，是有谁在咀嚼什么东西。</p>
戚红药屏住呼吸，快速而悄然无声的靠过去。</p>
距离越来越近，那种咀嚼声也越发明显，间或还有“呸、呸”吐什么的动静。</p>
似乎有一个人声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真不好啃，这山里就没有什么好猎物么？”</p>
另一道声音低沉得多，也更简洁：“快点。”</p>
戚红药脚步骤然一顿。</p>
两个？</p>
竟然有同伙？</p>
莫非，真如庞大海所言，是鹿妖跟宋晏联手，做下这些大案？</p>
她慢慢展动手指，纤细却充满力量的关节轻盈舒展，而后收紧成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