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你也别怪我和你娘。”</p>
“这都是命啊，要怪就怪，你没抽到那根长的吧。”</p>
无忧感到手心微微刺痛，仿佛是有什么扎着自己的肌肤，</p>
她低头一看，粗糙且布满茧子的手中躺着一根被折成两截的草。</p>
在看到这根草的瞬间，</p>
愿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中，</p>
她是李无忧，但他们都叫她李大妮。</p>
李家的长女，今年十七岁，刚刚初三毕业。</p>
李家太穷，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高中。</p>
偏偏长女和次子都考上了。</p>
虽然说是一个女娃和一个男娃，天经地义该让男娃去读书。</p>
但如今，国家都提倡生男生女一个样，</p>
所以，李家也十分民主、公平地来了一次抽签。</p>
两根草，谁抽中长的，谁去读书。</p>
但李大妮的父母李根生和王春花都知道，就算是大妮抽中了长的，也会让给元耀的。</p>
就像现在这样，看那大妞手上的草，都短得不像样子了，不是吗？</p>
表面上，李根生还是做出一副遗憾痛心的模样。</p>
这事还得怪他，都怪他没出息，供不起两个娃去读书。</p>
王春花却懒得施舍给女儿一丝多余的温情，不耐地挥挥手，吆喝着一贯又尖又大的嗓门：</p>
“行了，大妮抽完了就赶紧去做饭！”</p>
“服装厂缺个替补的临时女工，一个月能有三十块，明天就去啊！”</p>
旁边木愣愣站着的人是李元耀，他脸上布满愧疚，还有一丝心虚。</p>
看来，他也对姐姐的牺牲心知肚明。</p>
这是一场既定了结局的“表演”，</p>
从前的李大妮主动演了下去，牺牲自己的未来，为了付出后的那一丝满足感。</p>
但无忧从来不演苦情戏。</p>
她忽然笑了，黝黑的脸让这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也显得憨厚老实，</p>
她摊开手：</p>
“我这抽到的，好像比元耀要长啊。”</p>
主演毫无征兆地掀了戏台，</p>
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p>
“就是我太激动，不小心掐断了。”</p>
她慢吞吞地又补了一句，只是句末被淹在了王春花的喊声中：</p>
“这做不得数！</p>
“既然已经说好了元耀去，就这样定了！”</p>
无忧诧异地道：“不是说好了，谁抽到长的，就谁去上高中吗？</p>
“怎么又做不得数了？”</p>
她的目光投向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李家的当家男人，也是他们的父亲身上。</p>
李根生脸色僵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还显得有些青灰色，像是一个沉默的石雕，</p>
他不说话。</p>
无忧就只好扭头再看向李元耀。</p>
他们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李大妮几乎是手把手带大他。</p>
她说：</p>
“弟弟，姐姐也很想去上学啊。”</p>
“是姐姐抽到了长签，上学的机会是姐姐的，对吗？”</p>
李元耀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眼神闪烁着躲开了她的目光。</p>
王春花见女儿竟然敢对儿子发难，顿时冲到了她面前，顺带着挡住了她看李元耀的视线，</p>
王春花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在她额头上点了点。</p>
戳得她一个趔趄，</p>
李元耀立即低下头去，掩饰着脸上的如释重负。</p>
姐姐的眼神，让他压力好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p>
虽然她确实抽到了长签，可……这个家到底该让谁去读书，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p>
她来问他干什么呢？</p>
其他的几个弟弟妹妹更是冷眼旁观着，还有甚者来说风凉话的。</p>
“姐，你那草都折断了，就证明你确实没那继续上学的福气。”</p>
这是三妮。</p>
“再说了，你成绩也没二哥好。继续上学不是浪费吗？”</p>
无忧转眼盯了她一眼，把她看得脖子一缩。</p>
随即三妮又很快反应过来，她怕什么？</p>
大姐难道还会打她？</p>
可刚刚大姐那个眼神太吓人了。</p>
“我成绩为什么不好？我哪有时间学习，家里一天三顿饭全是我做的，杂事更全落我手里。”</p>
“二弟十五，三妮也十二了，他们两个从小到大干过一点活吗？”</p>
“养得跟大户人家的少爷跟小姐似的，我就是那个伺候人的丫头？”</p>
无忧的语气淡淡的，也没带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事实。</p>
王春花眼神狐疑。</p>
这丫头，以前向来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今天怎么这么牙尖嘴利？</p>
但她这点功力，在王春花的战斗力面前算不上什么。</p>
她眼睛一瞪，拔尖了原本就尖刻的声音，怒道：</p>
“老娘白养你这么大，给家里干点活怎么了？你要在这跟我算账是不是？好哇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p>
说不过她，开始道德绑架了。</p>
无忧闭上了嘴，到了这个时候，讲道理就变成吵架了，她懒得跟她吵。</p>
她最后扭脸看向李根生：</p>
“爹，你说句话，是不是咱家就是得让二弟上学，这抽签就是走个形式。”</p>
“只要你说是，这事我就自己认了，你们爱供谁上供谁上。”</p>
李家确实穷，只能供得起一个娃是事实，但为什么既要又要？</p>
既要偏心老二，又要公平公正、不偏心的好名声。</p>
好处让他们全占了。</p>
眼见着一向性子温吞的大女儿忽然钻了牛角尖，不得到一个准话，今天这事就没得完。</p>
李根生重重地叹口气，烟杆在床边磕了磕，说：</p>
“妮，是我们对不住你。”</p>
无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扭头就走。</p>
此刻已经到了晚上，她也没走太远，回了她们几个姐妹的屋子，倒头就睡。</p>
紧跟着的三妮和四妮也进了屋。</p>
三人睡一个大通铺，底下铺着干稻草，上床的人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p>
三妮阴阳怪气地道：</p>
“大姐，你脾气真大。”</p>
四妮拉了下三妮。</p>
无忧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没说话。</p>
三妮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跟木头似的四妮，又想起大姐看她的那个眼神，也不再说其他的，闭上眼睡觉了。</p>
无忧也没睡，她在想愿主，她的愿望是为自己活一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