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将至，讲坛四周围上了一排禁军，防止有人擅入讲坛。</p>
在章太傅正式开坛讲学前，皇帝慕容煜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率先登上了讲坛，这是高公公救驾重伤之后，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p>
他颁布了一道皇帝圣旨，圣旨里说，今年将会加开恩科，不拘一格为大燕朝堂选取人才。在场的学子无不为之振奋。也有人小声议论：“隔壁西楚去年就开恩科了，今年还会再加开一轮。”</p>
这天下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埋头苦读，谁没有一颗入仕之心？谁不希望有“出头之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亦或，成为“江山社稷的脊梁、黎民百姓的依仗”留名青史。</p>
于是，闻言，有人纷纷表示要去蜀郡试试，自己也是汉人，也曾是西楚的读书人。</p>
……</p>
章载道终于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千呼万唤始出来”。</p>
今天的章太傅和薛真卿印象里的老师有些不一样。</p>
章载道作为天下鸿儒硕学第一人，恪守周礼，对自己的外在形象也向来重视，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较之往常似乎有些“隆重”过头，仿佛就要去赴一场觥筹交错、高朋满座的盛宴，去见一些非常重要的人。</p>
今天这场讲学，不讲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章载道破天荒地给大家讲故事：</p>
讲“践行责任九死不悔！”</p>
“像李牧固守雁门郡；像耿恭十三勇士归玉门；像安西军死守龟兹满城白发……”</p>
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持！”</p>
“如蒙恬过黄河、占阳山、断山脉、填深谷，绵延长城一千八百里……”</p>
“如卫青龙城飞将，远征边陲背水一战，大战未开自损三千，依然固守昼夜，于黄沙漫天中漠北决战，歼灭匈奴三万有余……”</p>
“如霍去病平叛乱、稳河西，铁蹄踏遍狼居胥、兵锋直逼至瀚海，远退匈奴、平定漠南……”</p>
……</p>
此时，讲学接近尾声，天幕逐渐低沉起来，一场风雨欲来。</p>
……</p>
章载道讲的故事，听得众人群情激奋、热血沸腾，中华民族不远的历史上曾有个朝代叫做“汉”，祂亦是一个民族永恒的名字、一个民族深远的精神符号！</p>
夏日的暴雨即将轰隆落下，而讲坛下的文人学士们骨子里的那点热血和傲气却被章载道点燃了。没有人想要离场躲雨。</p>
为了章载道的开坛讲学，司天监奉命看过日子，说今天会是个晴天。</p>
可是，此刻却是雨云翻滚，黑压压地垂在人们头上、压在人们心口，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p>
秦王皱了皱眉头，他看看天色，希望这场蓄积在铅色云层里的瓢泼大雨早点落下，下雨了就能顺理成章提前结束这场已经失控的讲学。</p>
流觞院二楼平台上的太子更是冲冠一怒，拍案而起，震落桌案上的茶壶水杯，晶莹白瓷碎了一地，狼藉一片……</p>
六王爷拉着他坐下，劝慰道：</p>
“章老头说的都是匈奴，太子殿下此刻如此震怒，岂不是将堂堂大燕等同于匈奴，承认咱们鲜卑是蛮荒外族？坐下，坐下，且听后文……也，静观好戏。”慕容烨天生的弯弯笑眼里精光一现。</p>
……</p>
开坛讲学之前一周，章载道在广场上设立了“问箱”，任何人都可将自己的问题写在纸上，可署名也可匿名投入“问箱”之中，“问箱”设有机关，写着问题的纸张一旦投入便不可再取出。</p>
按照计划，章载道会在今日讲学的最后，当场打开“问箱”，从问题中随意抽取，然后作答。</p>
起风了。</p>
平地起罡风。</p>
听远处闷雷隆隆，讲学终于到了今日最后的问答环节，禁军叩开机关，“问箱”中的纸张在风中如雪片般洒落讲坛一地，又被狂风卷起纷纷扬扬。</p>
章载道随手拈起一张，大声诵读出上面的问题：</p>
“章太傅既为西楚先太子太傅，如今西楚太子冤死，佞臣弄权，半壁江山落入外族之手，请问章太傅作何感想，为何能苟安庐阳食大燕俸禄？”</p>
刹那间，电火行空，雷霆万钧。</p>
人群里突然爆发一阵骚动……章载道缓缓起身，站直身体，往先前太阳消失的方向，也是西楚蜀郡的方向深深一揖，这一拜是拜别西楚故人、拜别故国，他即将踏上追寻先太子的路途。</p>
黄泉路长，师徒相扶才不至于伶仃孤苦……</p>
雨，落下，滂沱瓢泼，涤荡山河。</p>
待章载道再抬起头时已是失声哽咽，泪沾衣襟。</p>
他挺直身子站在大雨里，大燕禁锢了他的脚步让他走不出大燕国境，但囚禁不住他胸中的澎湃热血，今日，这腔热血已经决堤！怒火已经燎原！他要在这场大雨里改天换地，要燃起西楚复国的火焰。</p>
他在雨里转身，望向紫气阁里的薛真卿，泪雨相交但目光坚定，他字字铿锵裂石流云，声音冲破雨幕：</p>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p>
人群在暴雨中涌动，不知是谁高呼一声：</p>
“还我河山！！！”</p>
黑压压的人群瞬时犹如水溅滚油。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夹杂着隆隆惊雷，此起彼伏。</p>
秦王慕容成岭回身对丁聪喊道：</p>
“快！下去把人拉走！带去秦王府藏起来！”</p>
“快去！”薛真卿在宽袖中捏紧了拳头，也大声喝道。</p>
丁聪领命，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p>
另一边，流觞院二楼平台上，太子慕容恒峰握着他的轩辕弓，已经走到平台最靠近广场的一角，搭箭张弓。</p>
箭矢呼啸，穿过雨幕，雨珠迸裂。</p>
箭镞直直刺入章载道的心口。</p>
老太傅血溅雨中，踉跄仰天倒地，望着铅灰天空，喃喃道：</p>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p>
裂缺霹雳，惊雷炸响。此刻，薛真卿的所有的故作镇定都被撕成了碎片，她扶着窗棂高喊一声：“老师！”随之眼前一黑，倒在了慕容成岭的怀里。</p>
电闪雷鸣，今天大燕的天空被章载道撕开了口子，滂沱暴雨倾泻而下，誓要冲垮大燕广厦。</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