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谷阴出发至今,包括前几天安排诸将攻城的时候,张韶一直都是和气蔼然,事事与人商量,即便自诩智勇双全,不把自己仅仅看做“猛将”,且把自己同时视为是雅擅诗文之“儒将”的高延曹和自觉智谋过人,尽管投附了定西,却依旧与在蒲秦时无有区别,依旧存有别种心思的赵兴数次对他的攻城部署提出意见,颇有些指手画脚的意味,他也没有生气,张龟是头次见他这般严峻的样子,不觉亦如邴播等将一样,拘谨起来,恭敬应道:“下官无有补充。”
“若无补充,参军就请与我共在此处督战南北两阵!”张韶顾盼左近的中军将校,提高了声音,正色与张龟说道,“无论南北两阵,哪一阵敢退,我取其主将首级;我如敢退,参军请取我首级!”为了加强语气,他探手取剑,摸了个空,乃才想起已把佩剑给了杨贺之,张龟有眼色,赶忙费劲地把自己的佩剑抽出,捧与给他,张韶接住,挥剑说道,“前坚城未克,后遭北虏奔袭,而今我军南临大漠,三面环河,此战如败,吾辈死无噍类矣!诸君,勉哉!”
张龟等人俱皆大声应道:“诺!”
平日和气的人,如那朋友中的老好人,一旦翻脸,瞪起眼来,大概是因为形象骤然大变,让人心中没了底的缘故,往往会比平日就咋咋呼呼,动辄就喊打喊杀的,更令人害怕,张韶现在就处於这么一个状态,适才他下令之时,便连数日来常当面提不同意见的赵兴都一个字没敢多说,由此即可见诸将当下对他的畏惧程度。
故是,在他的这番下令之下,诸将振奋精神之后,定西部队虽突然面临了腹背受敌的险境,军心、士气,倒是比此前攻城时,还要高涨了几分。
张韶带着张龟,登上高大的望楼,眺望北边城下和南边数里外,接近沙漠地域的敌我情势。
南边的车阵稍远,赵染干、赵兴兄弟组织本部骑兵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俩与杨贺之才刚率部准备离开中军,赶去车阵那里,同高延曹等部合兵。
温石兰部的柔然骑兵此时已然驰出了沙漠,正在快速地朝还没有列成的定西车阵逼近。随着距离的缩短,这股柔然骑兵的全貌大概已可看清。他们打着五颜六色的旗帜,旗帜有大有小,放目看去,竟如彩旗的海洋,抛去色彩给人视觉的的冲击力,粗略估算,少说有四千骑上下。
张韶瞧见,约百余的太马甲骑,与约二三百的甲骑之从骑,应是奉了高延曹的命令,结着进攻的阵型,出了车阵,向柔然骑兵迎了上去。张韶不知道高延曹在不在这支太马甲骑中,但以四五百对四千,看似众寡悬殊,却凭借太马甲骑精良的装备、太马骑士高超的骑战技巧,以及甲骑的从骑虽是轻骑,然亦皆定西勇士的资质,把这股柔然骑兵挡住两刻钟应是没有问题的。至於半个时辰后,车阵必可完成,而赵染干、赵兴兄弟两部就算爬,也能爬到了。
张韶心中有了数,想道:“车阵处,暂且无忧。”
长远来看,车阵是南北两阵的关键,既然车阵暂时无忧,那么短期看,关键就换成是南边的步卒主阵了。
张龟已在观看南阵北边,广牧城下,护城河内的的战况。
张韶所在的中军,为便於指挥将士攻城,当然是距离南阵很近,李亮、安崇率领的甲士又少,才各百人,集结得也快,因此,他两人已经越过正在接纳撤退兵士、紧急调整阵型的步卒主阵,奔到了护城河内的小战场上。
只见两部各百人的甲士,分别以李亮、安崇为中心,都是组成了一个方形的守御阵型,通过护城河上被填平的两截河段,以约百步的间距,齐头并进,几乎是同时插入到了护城河内,一边与啖高率领出城的秦军精锐,展开了激战,一边尽力地收拢、接应尚未能撤回的同袍。
张龟分明看到,李亮阵在东,安崇阵在西,两阵皆是奋勇向前,远以槊接,近以短兵肉搏,所不同者是,李亮阵中,李亮位处最前,持步槊血战,身为前锋;安崇阵中,安崇身在中央,提刀发号施令,——两人於各自阵中不同的站位选择,却是表现出了两人不同的作战风格。
啖高部出城的秦兵,有步、有骑,步兵里头也有甲士。
注意到了这两支定西甲士的加入战局,啖高随机应变,马上把带出来的步卒甲士集聚起来,约三百余人,秉承以多打少、各个击破的战术原则,随机选了离他较近的李亮阵为首先攻下的目标,命往击之;并把骑兵里为数不多的甲骑也派出了半数,配合步卒甲士,亦攻李亮阵。
李亮阵顿时陷入了被四面包围的危险处境。
啖高的性格堪称骄横,之前打朔方时,连孟朗都他都不服,要非苟雄施以援手,他的脑袋恐怕早被孟朗取下了;但是,却不亏苟雄哪怕与孟朗反目,也一定要救下他的决心,此人於作战方面,确有其长。在派出了甲士、甲骑围攻李亮阵后,他又把轻骑尽数遣出,绕护城河的内侧来往驰行,或向内射箭,以迫使河内的定西战士混乱,或向外警惕,以防河外的定西主阵再遣兵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