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雄大败遁逃,被高延曹追击,他败军之将,如惊弓之鸟,高延曹所率的定西骑士虽少,才十余骑,他亦不敢与斗,留下了勿干长盛及三十来骑断后,他带着余下的亲兵,继续向东奔逃。逃出十余里,碰到了季和、且渠元光。他两人衣服整洁,浑然与脏兮兮、浑身臭汗的苟雄等截然不同,一看即知,他两个必是早就脱离部队,不知何时已在此处了,亦即难怪苟雄找季和可计时,遍寻他不得。苟雄是个知廉耻的人,因为这场战败是自己不听季和的意见而导致的,故是却亦无颜追究他“临战开溜”的罪过。两下会合一路,接着逃命。
直到了河阴县界,已是次日上午,仍不见勿干长盛追上,苟雄心知,他定是凶多吉少了。勿干长盛是他的爱将,战败加上爱将极有可能的阵亡,苟雄沮丧至极,然害怕张韶会再派遣追兵,沮丧只能暂且收起,他与季和等从大火已熄、成了一片废墟的河阴县城中穿过,循着来路,过虎泽,至曼柏,带上了留守曼柏的部队,再至沙南,又带上沙南的留守部队,在这里等了两天,复收拢到了数百随后自朔方县战场逃回的军吏、兵士,合计还有兵马不到两千人。
区区不到两千人,莫说其中多数皆是羸弱,便俱为壮卒,也是没希望“收复”朔方郡了。
苟雄听从了季和的建议,承认了此战的失败,决定先撤回并州。
於是,便由沙南县东边的渡口,渡过黄河,进入并州界内,转往东南而行,过雁门郡,退至到了新兴郡,——此二郡目前俱已被苟雄打下,郡中有苟雄的部队驻守,但两郡的驻兵都不多,苟雄从其中各抽了五百人,合计千人,军势略振。稍在新兴郡歇息了两天,苟雄这日接报,说上郡太守杨满率其本部离开西河郡,往太原郡疾行进发了,大概两三天就会抵至晋阳。
晋阳是太原郡的郡治,此县同时也是并州的州治。
苟雄大怒,说道:“杨满在西河待了小半个月,迟迟不动,早不去太原,晚不去太原!刚好我战败,他就动了,率兵去太原!他娘的,这老羌摆明了是要跟老子抢攻克晋阳的功劳!”
西河郡、新兴郡皆与太原郡接壤,新兴郡在太原郡的北边,西河郡在太原郡的西边。
朔方郡战败一场,折损蒲秦的精锐数千,功过相抵,之前打下雁门等郡的功劳已不用再提了,打下晋阳的功劳若再被杨满拿去,那这回攻打鲜卑魏国的此场大战,蒲獾孙、蒲洛孤等等蒲秦上将各个捷报频传,俱有大功,却唯他苟雄,真的就将会是一无所获了。
别的事儿能忍,这事儿不能忍。
苟雄再次当机立断,做出了决策,下达命令:“立刻南下晋阳!”
季和蹙眉说道:“将军,我军而下连带羸弱,只有三千许兵。晋阳者,并州之州治也,并州虽多已为将军、杨太守攻克,而晋阳犹有慕容鲜卑的步骑三千。将军以三千不堪激战之卒,纵是兵发晋阳,恐也打不下此城,无法从杨太守手里抢下此功。”
苟雄怒道:“什么叫我从他手里抢?要非大王令我收复朔方郡,我他娘的早把晋阳打下了!明明是杨满这老匹夫,在从我手里抢功!老子去晋阳,只是拿回本该属於老子的东西!”
“可是将军,咱们兵马不足。”
“我自有妙计。”
苟雄率引此三千兵卒,当日拔营,南下太原郡。
太原郡的魏国守将名叫韩摩突。韩,不是鲜卑诸部的姓,此人族出匈奴的出大汗部,其先为南匈奴的单於后裔。其虽非鲜卑人,但颇为善战,且忠心耿耿,很得慕容暠、慕容炎父子的信任,故此得以镇守太原这座重郡。面对并州泰半沦陷,苟雄、杨满两路蒲秦兵马夹击的严峻形势,韩摩突果断地采取了收缩兵力,把全郡的兵马尽数集中晋阳,以固守后援的战策。
因了韩摩突这条固守待援的战策,杨满也好,苟雄也罢,率部进入太原郡后,都没有遇到什么阻击。先是杨满顺利地率部到至了晋阳城外,随后不久,两天后,苟雄急匆匆地引兵赶到。
杨满部的营垒已经筑成,杨满出营迎接苟雄。
两人於杨营的辕门外相见。
苟雄跳下马来,张口就是一句:“老杨,我有罪啊!”
杨满年有四旬,白白胖胖的,体格富态,没有著甲,头裹白帻,穿着件唐人的鹤氅,手持羽扇,足踩木屐,甚有雅将的风范,只观外表,任是谁也瞧不出,他其实非是唐人,而是羌人。
杨满说道:“将军何出此言?”
“大王命我收复朔方郡,我一时不慎,却兵败朔方县。奏呈大王的上表,我已遣人送去大王营中了,想来短则七八日,长则十来天,大王对我的责罚必就会下到!”
杨满摇扇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大王英明,肯定不会太过责备将军的,况将军身份尊贵,大王看在王后的面子上,也必不会对将军的惩治过重的。将军但请安心。”
苟雄说道:“大王向来奖罚严明,我这回大败,损兵折将,勿干长盛亦亡在战中,自知罪重。老杨,你就别安慰我了。”说着,伸手抹眼,竟是要掉眼泪的模样。
杨满吃惊地说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左右不过一场小败,来日再打回去就是了!何必如此悲痛?”心里想的一句没有说出来,他想道,“你苟雄又不是没有打过败仗,远的不说,只秦州诸战,你不就输了好几次么?也没见你悲痛!朔方没打赢,怎生就此等作态?”
苟雄用力揉眼,把眼圈都揉红了,说道:“我悲痛不是为朔方之败。”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长盛之亡!老杨,我先失啖高,继失长盛,啖高与我同乡,光屁股时我俩就认识了,长盛勇冠三军,是我所爱,他两个如今俱丧朔方。老杨,朔方真是我老苟的伤心地啊!
杨满心道:“原来如此!啖高、勿干长盛俱皆猛将,今皆死於朔方,苟雄等若是断折了一臂,为此难过,倒是可以理解。”
他说道,“啖将军、勿干校尉之亡,确然可惜!但事已至此,不能挽回,将军再是悲痛也无用矣,还是请将军节哀吧。现下朔方虽暂不能复,且待天王打下邺城,我大秦主力抽出了手来,以我胜军,击彼孤军,胜之何难!到那时,将军自可给啖将军、勿干校尉报仇。”
“你说来简单,换了是张牡战死,你能这般若无其事么?”
张牡在杨满军中的地位,等类勿干长盛在苟雄军中的地位,是杨满的猛将,自於此前攻打秦州的战中,杨满的养子杨伏奴被王舒望阵斩之后,於今杨满帐下最为悍勇的便是张牡了。
张牡跟着杨满一起来迎的苟雄,听到苟雄这句近似当面诅咒他的话,翻眼瞅了苟雄下,面色不愉,然其位卑,纵是不快,也只能忍气吞声。
杨满说道:“将军重情重义,下官钦佩。然为将军的贵体起见,下官愚意,哀恸不可过度。我帐中已备下酒宴,请将军入我营中,醇酒歌舞,或能稍移将军悲情。”
苟雄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有心思饮酒观舞!”
“那该怎么办才好?”
苟雄放下揉眼的手,可道:“老杨,你是诚心为我的贵体着想么?”
“将军千金之躯,国之依仗,下官所言,肺腑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