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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畏毕竟是司徒,位高权重,做事光明正大,上劾书并不偷偷摸摸,很快,这件事就被孟朗得知。告诉孟朗此事的,不是别人,便是他府中的主簿向赤斧。
“明公,司徒仇公下午时进宫求见大王,上了一道劾书,一弹劾崔公,说他私藏《白毛男》的小说,二弹劾秦公,说他丧辱国格,理当重惩。”向赤斧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时值傍晚,已到了下值的时辰,但孟朗还没有离开公府,俯首案前,本是正在观看文牍,听了向赤斧这话,觉他语气惶恐,抬起头来,落目到他身上,说道“仇公上过的劾书还少么?崔瀚不说,秦广宗之前至少被他弹劾过两次了吧?左右无非是又一道劾书,你何必惊慌。”
向赤斧说道“可是明公,仇公此道劾书,表面上看是在弹劾崔、秦二公,而下吏愚见,仇公之剑,实意在明公啊!”
孟朗放下手上的毛笔,抚须笑道“他此前的劾书又哪个不是意在於我?”
“明公此言虽是,但无论如何,下吏以为,仇公既然又上劾书,明公是不是应当也进宫面圣,至少作些解释?亦省得他一家之言,搞不好,万一被大王听信了,可该如何是好?”
向赤斧之父是孟朗的故友,此人虽无什么出众的长才,然对孟朗的确是忠心耿耿。
孟朗沉吟稍顷,说道“我正要进宫,求见大王。”
向赤斧面色转喜,说道“明公要进宫么?那可太好了!下吏这就为明公备车驾!”将要转身出堂,又止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孟朗说道,“明公,本不该下吏多说,但下吏斗胆,多说一句,进了宫后,明公可一定不要自矜身价,不以仇公的此道劾书为然啊!大王固然信任明公,可仇公乃我国朝贵臣,大王於他也是十分信任的,对他的劾书,明公务要妥加分辨才是!”
孟朗笑了起来,说道“卿与卿父是越来越像了,都是一个热心肠,然却嘴碎!”
“明公,下吏的话,你可不要不当回事啊!”
孟朗索性把他这次进宫的目的告诉向赤斧,说道“我入宫求见大王,不是为分辨自身,而是有一要事,欲奏禀大王,想要请得大王的同意。”
“敢问明公,是何要事?”
孟朗便说道“你昨日不是告诉我,天水郡近流传谣言,言说‘千军万马避元宝’么?元宝者,慕容瞻是也。我这回进宫,就是打算请求大王把慕容瞻调回咸阳。,改任个闲差与之。”
向赤斧愕然,万没想到仇畏亲自上劾书的这个关头,孟朗想的居然不是他自己,而是慕容瞻,哑然了会儿,说道“明公,於今慕容鲜卑各部近十万口居於咸阳周边,同时,慕容瞻拥兵於边地,这自是值得担忧,但比起仇公的劾书,下吏愚见,此却似非当务之急啊!
“况则,下吏昨日对明公说那句谣言的时候,明公当时不是说,此谣十之,必是莘幼著编造散入天水郡的么?还说莘幼著之意,定是为挑拨我关中‘国人’与鲜卑等外胡之间的矛盾。既是如此,明公为何还要据此为由,奏请大王召回慕容瞻呢?这岂不是正中莘幼著计?”
孟朗从早上到公府上值,几乎是一直坐到了现在,连午饭都是在他面前的此案上吃的,坐了一整天,就是少年也吃不消,何况他一个六旬的老者?这时心神从公文案牍中移开,他不免感到腰疼,跪坐太久的膝盖和脚脖也甚是疼痛,於是按住案几,慢慢地站起身来,下到堂中。
他一边揉着腰,缓缓踱步,活动下身体,一边回答向赤斧所疑,说道“不错,这条谣言,还有那个甚么‘多谢辎重秦广宗’,此二谣定然都是莘幼著散布出来的,所为者,只能是挑拨我国中‘国人’与外胡间和我国中胡、唐间的矛盾,但虽然如此,我却正好可以借用之。
“我之前已然奏请大王数次了,请大王不要让慕容瞻掌兵权,然大王悉不听之,现而今,有了此谣,我便可用‘就连善用兵的莘幼著都忌惮慕容瞻’为借口,再请大王召慕容瞻来咸阳。……只要大王把慕容瞻召来了咸阳,再底下,是揉是搓,就都能由我做主了!
“十万白虏环居咸阳,慕容瞻领重兵屯驻天水,而天水距我咸阳不过数百里地,泛舟渭水,数日可达,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一定要为大王,为我大秦除掉这个隐患不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过头,笑与向赤斧说道,“比起我大秦的这个心腹之患,仇公的劾书,我辩与不辩,又算得什么?”
向赤斧说道“明公以国事为重,下吏钦服,但是明公,自身之事,却也不可不虑啊!”
孟朗心意已决,说道“国家的忧患当前,何来余暇虑自身?仇公的劾书,我如向大王自辩,一则会分散我的精力,二来,也会分散大王的注意力,不利於我实现集中全力奏请大王召回慕容瞻此事。再且说了,我之忠义,大王自知,也不需我辨。你不要再多说了,给我备车去。”
向赤斧无法,只好从令。
车驾备好,孟朗出堂,穿上鞋履,在向赤斧等吏的簇拥下,登入车中。
暮色下,华盖高轩的牛车出府,前后仪仗森严,向赤斧站於轺车上,於前引导,一干从吏和护卫的甲士随於车之良两侧、后边,转出公府所在的里巷,上到咸阳城中的街中。
街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观这些行人的相貌、发式、服色,却是包罗诸族,便西域的粟特等人种,在其中也有不少。不过衣饰华美,走起路来趾高气昂的,多是结发成辫的氐羌“国人”,有些比较传统的羌人,仍袭用羌人的发饰传统,即插个羊角在头上,行走於人群中,那羊角竖起,十分显眼。
蒲茂在劝农耕桑、用兵开疆之外,这几年国库渐丰,并投了不少的钱用到咸阳的基础建设上,很多街道,尤其是主干道,都是新近修缮过的,或用青石铺地,至不济,地面亦是夯土,牛车行於其上,相当的安稳,半点颠簸也无。道路两边是下水沟渠,沟渠外侧是成行的道边树。时值夏天,道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偶有暮风拂来,把那枝叶吹得飒飒作响,极是一副好景。
因为前有官职仪仗,路上的行人都知道这队车驾的主人是谁,无论唐、胡,成的人都发自肺腑,心甘情愿地给孟朗的坐车让道,且有一些人伏拜在地,口呼“师公”,恭谨地行礼不止。——“师公”也者,天子之师意也,孟朗曾是蒲茂之师此事不能说关中士民人尽皆知,但咸阳士民对此无人不晓。
却这孟朗,於蒲茂登基之初,做过一段时间的司隶校尉,正是执掌咸阳、京畿的行政,他出身寒门,知道民间疾苦,对寻常百姓很是善待,为咸阳的黔首小民除掉了好些横行跋扈的氐羌贵种和唐人恶豪,受其恩泽的咸阳百姓不计其数,故他这一出行,便出现满街伏拜的情景。
孟朗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道边人头攒涌的百姓、绿色的树、树木掩映下的两侧黑黄色的“里”墙,一一跃入眼中;路过的那些“里”,有些是富贵人家聚居的,富贵人家不比平民,一天是可以吃三顿饭的,现下是晚饭时候,飘出炊烟或者饭香,鼻里嗅到,与所视之暮下街景糅合,给人一种安逸之感。
孟朗看了多时,心中感叹,想道“望能有朝一日,使天下百姓,海内郡县,皆能如是!”
道过一个酒肆,卖酒的是个高挑白皙的鲜卑女子。
孟朗知道,近十万口的慕容鲜卑诸部被迁到咸阳周边以后,尽管朝廷分了田地、牧场给他们,以作他们的营生,奈何僧多粥少,大部分的慕容诸部之胡其实日子过得都很贫寒,因就不乏慕容诸部的女子或靠颜色出嫁给咸阳富民,乃至干脆卖身给咸阳城中的富贵人家,——这个当垆卖酒的鲜卑女子,料来应就是嫁给咸阳富民的慕容诸部女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