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调笑之词,冯宇却没有笑,说道“明公不杀末将么?”
李基被冯宇的严肃弄得起了好奇心,开玩笑似地说道“你说吧,我不杀你。”
“明公,末将想说的话是此回大王亲率步骑精卒五六万之众,攻定西,定西举国之兵也无非此数了,以末将愚料,定西这回只怕不好撑住。定西如为大王所破,……明公,则这江水以北,大好的我华夏万里河山,都、都……”
“都怎样?”
冯宇鼓足勇气,放低声音,说道“都将为胡所据,尽染膻腥,我等男儿丈夫,自兹往后,亦就只能做个胡臣、做个胡奴了!”
这话说完,帐中陷入寂静。
主榻坐上的李基许久未有作声。
冯宇大起胆子,再去看他,见李基国字脸上的笑容已是不翼而飞,两道浓眉似蹙未蹙,一双眼却也正在看他。
“明公……。”
李基开了口,慢慢地说道“齐奴,你是真想我杀了你么?”
事到临头,想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不再有退路,冯宇横下了心,昂首挺立,应对李基意味不测的深沉目光,侃侃而谈,说道“明公,这些话都是末将的肺腑之言!军中无人可说,是以唯能诉与明公!明公,末将与家兄等从羯奴营里逃出以后,西行数百里,沿途多遇坞堡、寇贼,其中不乏招揽末将等的,末将为何不肯投他们,而不辞路远,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到洛阳山中,寻到明公,主动投於明公帐下?
“明公,原因很简单,正便是因为明公家数代抗胡的义名,北地豪杰谁人不闻?并州乞活与胡虏势不两立、恢复神州的壮志,南北之士谁人不知?故此,末将乃投到明公帐下,任明公驱使,甘愿为明公马前一卒!
“前明公率部出山,附秦主蒲茂,一是因天寒缺粮,不得已也,二也是为被白虏残害的我乞活将士报仇,末将理解明公为何这么做,所以当时并无二话!
“可是明公,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北地还有定西,咱们虽然暂屈於胡虏,然尚有定西为抗胡之旗,然尚有定西为我等之望,现如今,定西危矣!明公,定西一旦灭亡,那我等怎么办?那可就是一点未来的希望都没有了!神州陆沉,吾等悉披发而左祍矣!”
说到动情处,冯宇下拜地上,语声带了哽咽,说道,“明公,宇虽乡野鄙夫,犹知祖宗血脉不可亡也,犹知我中华衣冠不可易也!宇友子悦,为掩护宇等,死於群虏槊下,将死而正衣冠,大呼‘不为奴也’,那时场景,子悦举止言语,每天、每夜,都不断地浮现宇之眼前、宇之梦中。明公,与其自此而真成胡奴,宇首级在此,宁愿请明公取去。”
“……齐奴。”
冯宇仰起脸,不知何时,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双手紧紧抠住地毯,说道“宇只有一个遗愿,那就是恳求明公在宇墓前,立一碑,书‘大唐民冯宇’四字即可!”
“你起来。”
冯宇把头俯下,拜之不起,说道“明公,末将想说的话说完了,人头就在这里,请明公呼甲士进来吧!”
“你起来,看看这是什么?”
冯宇再次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李基下了榻,左手提着适才案上放着的那柄剑,右手拿着几张纸,他说道“这是剑,那是什么,末将不知。”
“不错,这是剑。”李基把左手的剑连鞘一起,举到眼前,从上到下观了一遍,说道,“但又不仅仅是剑。此剑,是先君亡前,留给我的,是先君的遗物。先君生时,每率乞活将士与白虏浴血疆场,身配之剑就是这柄。这把剑上,染的悉是胡虏之血!”
“明公?”
李基步下帐中,缓缓踱步於伏拜地上的冯宇前头,接着说道“此剑是先君佩剑,齐奴,先君亡前,除留此剑与我,还留了一句话给我,这话我早前是对你说过的,是什么?”
“‘勿事胡’。”
李基语气沉郁,说道“不错,就是这三个字,就是这一句话!先君遗令,我怎敢忘之?”
“……,明公,你的意思是?”
李基举起右手的那几张纸,说道“齐奴,你不知这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什么,这些都是征西将军莘公,於此数月来,遣人赍给我的信!”
此话入耳,冯宇又惊又喜,下意识地往身后帐门口处瞧了眼,帐幕低垂,并没有人。
他扭过头,小声说道“明公,这是莘公的来信?”
“齐奴,你可知我这几天都在想什么么?”
“末将不知,敢问明公在想什么?”
李基左手持剑,右手拿信,脸上虽无什么表情,然给人以雄毅的感觉,他说道“齐奴,就像你说的,此次蒲茂亲率大军进犯定西,上郡、朔方郡这边,又有仇泰、拓跋倍斤两部进犯,其势何其汹也!当真是杀气腾腾。定西此次之危,莘公必不易解。
“而一旦定西告急,那江左朝廷,苟安而已,丝毫无北伐之意,则我北地亿兆唐民,以后恐怕就再无半点脱离胡虏蹂躏的希望了!
“先君遗剑,日夜陪伴我侧,先君遗令,日夜我不敢稍忘!齐奴,岂是只有你深怀此虑?我亦如此也!我这些天在想的,就是这些!”
冯宇目露大喜,尽力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但因为太过激动,说话的嗓音不禁颤抖,他压低声音,说道“明公,那末将敢问,明公打算怎么办?”
“莘公的这几封信,我一封都没有给他回过,现在,我打算给莘公回一封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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