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硕指了指边上的坐榻,笑道:“你起来坐下,好好说话。装模作样的,弄什么古怪?”
麴球从地上爬起,但没有上榻。
他把信叠好,放回案上,然后嘻嘻一笑,走到麴硕的身侧,给之揉捏肩膀,说道:“阿翁,我七父的话,不能听啊!”
麴硕半闭眼睛,惬意地享受麴球的按摩,说道:“哦?”
“球适才说,七父这是要灭我麴氏之门。这句话,球是真心话,我是真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
“阿翁,我家宿镇陇东,久掌重兵,陇东七郡,现尽在阿翁督下;国中近三成之卒,现尽在阿翁部中。我家以将门而有今日,已是超分之位!
“如再复临沙州,增握三郡之土,兼拥三营之兵?阿翁,国中人将会如何看待我家?
“况且最要紧的是,陇东在东,沙州在西,东西之间,是王都谷阴。阿翁,国中人又会因此而将如何看待我家?
“阿翁,盛极必衰,此老子所教。阿翁如听七父所言,以球度之,我家之败,就在眼前了啊!”
麴硕不发表意见
,问道:“还有么?”
“还有。”
“有就说。”
麴球说道:“球以为,宋方等今向朝中提出此议,断非是为我家好。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是想挑拨我家与武卫将军相斗,他们好由此收渔翁之利。”
“哦?”
麴球侃侃而谈,说道:“想那西域,是武卫将军平定的,我家的人无有寸功,凭什么做得沙州刺史?我家如果贪图此一时之利,应了宋方等人之请,与武卫将军势必结仇。
“结仇的后果是什么?两虎相斗!最终只能两败俱伤。
“得利者谁也?无它,唯宋、氾、张诸家。咱家与武卫将军已然两伤,而宋方等家毫发无损,阿翁,试问到的那时,武卫将军也好,咱家也罢,谁又能敌得过他们?下场不言而喻!”
麴硕仍是不评价,问道:“还有么?”
“有。”
“说。”
麴球慷慨地说道:“阿翁,我家以功业立,而非以外家贵。我家在定西国中所以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因我家历代之战功,一刀一枪,血海尸山里杀出来的。我家军门,与朝中诸公,宋、氾、张等姓本就殊途,不是同流。
“球愚见,武卫将军英武仁信,乱世之杰,我家不但最好不要与他结仇,更应与他结好。这才是既为我家好,也是以国为重。”
这是在提出,麴家应该与莘迩结盟。
麴硕睁开了眼睛,笑道:“‘乱世之杰’?女生,你与莘迩才见过几次,认识多久,就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当日在猪野泽畔,怎么没觉得他有多么出奇?”
麴球说道:“球亦不觉武卫将军出奇。”
麴硕讶然,说道:“那你为何誉他‘乱世之杰’?”
麴球答道:“球见人多矣,凡我国中名臣、诸家俊彦,球亦不觉其中有能胜过武卫将军者。”
一个不出奇,一个没有胜过者。
两句话放在一起,蕴意深远。
麴硕品味再三,喟然叹道:“女生,我家子弟虽众,然多将才,少有堪远谋的。我家之
门第,以后要系於你的身上了!”
麴球问道:“阿翁,球的建言?”
麴硕从榻上起身,到壁前,摘下挂着的宝剑,抽剑在手,挥了两下。
他踱出门口,夜色中,望向西域的方向,说道:“女生啊,我不如你有识人之明,昔在猪野泽,我确是未觉出莘迩的不同;然不料他此回的龟兹一战,智勇兼备,大破乌孙、悦般十万骑,威震西域。”遥想当日的惊心动魄,叹道,“后生可畏也!便换了我去,也做不到更好了。”
他感慨了良久,接着说道,“咱们从军的,向来只看战功,只看能耐。经此一战,我料莘迩定已得索恭、张韶、隗斑等陇西诸将之心矣!
“索恭、张韶、隗斑、阴洛等,要么是敦煌人,要么是高昌人,咱家久驻陇东,与他们本无甚么瓜葛,莘迩又已收心彼辈,这个时候,咱们就算出个人,去当沙州刺史,能服众么?
“宋方竖子,欺我家无人么?拿咱家当他的刀使!好一番算计!”
麴硕转眸看向麴球,方才的漫不经心早已不见,露出虎虎的威气,说道,“女生,你说的不错。咱家向以军功自立,与宋、氾、张诸姓不是一类。我本来懒得理会他们与莘迩的勾心斗角,但居然宋方敢把主意打到咱家的头上,我却不能再高高挂起了!也省得他不死心,再想别的法子折腾咱!
“你回到陇西郡后,给莘迩去封信,祝贺一下他的战功,再表示一下对杜亚出任沙州刺史的赞成。莘迩大概下个月能够还都,到时,我上书大王,请求还朝,亲自去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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