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冷冽，突如其来灌进来的冷风，在偌大的宫室内肆虐，吹倒了烛台，打翻了锅釜，哐当一声，砸灭了篝火，也惊醒了闭目打盹的王莽。</p>
宫人们慌乱的来回走动折腾，王莽伸出手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胡子，又闻到了些许的焦味，这才发觉这锅鱼胶已经倒了。</p>
锅体倾覆，黏糊糊的粘连在木炭之上，一块块的样子很像是记忆中的糖葫芦。</p>
于是他忍不住将其挑拣出来，拿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他笑了出来，泛起的回忆十分香甜。</p>
他一点一点的吃掉一根后，又捡起了一根，等到他把所有的‘糖葫芦’都吃掉后，这才发现周围太监宫女们的诧异的目光。</p>
“浪费食物，总归不好。”</p>
王莽不由地解释了一句，不过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个跪伏在地的脊背。</p>
王莽一怔，微微一叹，“都收拾了吧。”</p>
等太监收东西的时候，王莽起身来到了办公的几案处坐下，拿起一卷奏书查看，他越看眉头皱的越深。</p>
上面几笔带过的描述，寥寥几划的数字，让他不禁想到：这个冬天到底要带走多少人呢？</p>
刚才那风是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乘风而来对朕的报复呢？</p>
王莽松开手，奏书咚的一声掉在了几案上，他重新拿起了一份，看了看，又将其放下，再重新拿起一份，直到看到最后一份奏书，王莽眉头才终于舒展下来。</p>
“南阳郡守堪用，死的最少，当嘉奖。”</p>
可当他自语完后，忍不住被自己的说法吓了一跳，悲叹道：“人民在纸上却是如此无足轻重……”</p>
王莽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命令道：“叫刘秀来见朕。”</p>
刘秀（歆）进宫后，却被太监引到了一处园林门口，一进门，就见到里面搭了一个奇怪的棚子。</p>
刘秀低头弯腰，进了这棚子，顿时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再定睛一看时，更是发现里面郁郁葱葱的遍布绿植，忍不住惊呼道：“这是神迹吗？”</p>
“不是神迹，只不过是个温室大棚罢了。”</p>
王莽背着身，抬手折断了一截树枝，拿在手里盯着上面的绿芽，刘秀上前拜礼后，王莽问道：“颖叔你见识广，知道这叫什么树吗？”</p>
刘秀抬头扫了一眼，“这是椿树。”</p>
“答对了。”</p>
王莽回身后，刘秀见到王莽的脸一时有些错愕，一向很注重仪表的他，此刻脸上却是黑乎乎的。这是新发现的周代仪容打扮吗？</p>
王莽见到刘秀奇怪的表情问道：“怎么了？”</p>
“没，没什么。”</p>
刘秀又急忙俯下身去，“陛下叫臣来有何吩咐？”</p>
王莽没有多想，直接说道：“近日天气阴沉，经久未散，似有大雪。长安左近，灾民云集数十万，缺衣少食，商贾屯粮居奇，米价飞涨……”</p>
可说了半天，刘秀却一言不发，王莽无奈，只好先开口道：“唯今之计，只得动用行政令，强令豪强商贾平价放粮……”</p>
刘秀仍不说话，王莽有些恼了，追问道：“颖叔以为如何？”</p>
刘秀斟酌了一番回答道：“这只得撑一时，商贾手中也没多少粮食的。”</p>
“你的意思是？”</p>
刘秀拜礼问道：“朝廷能否开仓放粮？”</p>
这句话说出来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刘秀也不敢抬头看，也不知王莽此刻是何表情，最后只听到王莽有些断断续续的说：“官府的粮……还有更大的用途，这等非常时期，咱们得保证自己手上有粮食……这样无论局面多坏，也不至于无法收拾……”</p>
一番说辞后，刘秀只感胸中苦闷，“陛下远虑，臣只一腐儒，妄议朝政了。”</p>
王莽怔怔地看着刘秀头顶的梁冠，不禁问道：“颖叔，我们……是朋友吧？”</p>
刘秀点了点头，王莽又道：“朋友间应该坦诚的，对吧？”</p>
刘秀不假思索的应了声诺，王莽松了口气，准备说些心里话，“天灾总是伴随人祸，各地灾异不断，盗贼蜂起，连关中也非常不稳，这种时候我也需要很多粮食，官府的粮不能动，得预防万一，等到开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见刘秀仍有疑虑，王莽把手中的树枝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咀嚼，“到时候，这树也能吃的。”</p>
说罢王莽将椿树枝递给刘秀，刘秀接过后瞪大着眼睛盯着看，想尝试吃一下，鼻子却闻到一股恶心的臭味，便放弃了想法。</p>
王莽自顾自的说：“不仅椿树，还有榆树，椿树芽可以炒鸡蛋，榆钱甚至可以直接生吃……”</p>
王莽眯起眼睛，不断回忆叙说着，最后还咽了口唾沫，二人四目相对，看着王莽期待的眼睛，刘秀只好回答道：“陛下之法若成，天下幸甚！”</p>
王莽高兴的笑了出来，拉起刘秀的手，“当然可以，颖叔稍待，朕这就叫厨房做这道菜！”……</p>
椿芽炒鸡蛋确实可以吃，二人简简单单就这道菜吃了顿饭后，刘秀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p>
等到刘秀走后，王莽又笑着摸了把胡子，发现胡子上沾了点东西，便叫宫女拿来一面铜镜，准备亲手拿掉它。</p>
可当那面镜子举在他面前的时候，王莽却笑不出来了，他看到了一张乌漆嘛黑的老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p>
他脸色阴沉下来后，镜子里的脸更加的可怖，堪比恶鬼！王莽愤怒的扯掉铜镜，对着宫人们大吼：“你们为何不提醒朕！”</p>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出声回应，想到在朋友面前也是这般样子的王莽愤怒至极，抓起身前一位小太监厉声喝问道：“回答朕！你为何不说！”</p>
这小太监慌了神，哆嗦着回答：“非是不说，奴婢只是不敢，想着别人会说的……”</p>
王莽异常愤怒，让侍卫们将这群不尽责的宫人们全部带走，哭喊过后，很快殿内就变得空荡荡了。</p>
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王莽突然想到：刘秀为何也不说？王莽脑子里又突兀的蹦出一篇课文：邹忌讽齐王纳谏。</p>
王莽心中一惊，急忙返回了前殿，将几案上的奏书一一放在地上摊开，观察了一会儿，又将以往的奏书也放在地上比对上面的数字。</p>
当他终于发现到问题的时候，王莽跌坐在地，失声痛哭……</p>
刘秀（歆）回了家，心情烦闷的他想了许多，他有些搞不懂王莽到底怎么了，为何如今变成这般样子。</p>
以前那个聪明睿智，运筹帷幄的王莽去哪了？现在的他变得好生陌生，难道人老了，就会变糊涂？</p>
树能吃又如何？他难道要叫天下人都去啃木头？况且就算能吃，什么木头经得住这样消耗？</p>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仆人拿着树枝进来了，“主子，你要的椿树枝。”</p>
“哦，”刘秀回过神来接过树枝，发现不对，有些恼怒的问：“你拿个树芯过来有什么用？”</p>
仆人也十分委屈，“可外面所有树的树皮都被人扒走了，没有好树啦……”</p>
刘秀一时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p>
南阳的刘秀此时也十分苦恼，虽然跟着教父每日都能蹭吃蹭喝，吃的饱饱的，但这种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在这个连年灾荒的时代，他反倒胖了不少。</p>
一个破落户还能抱怨什么呢？可他就是闷闷不乐，为了不惹人烦只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尽量不叫人注意。</p>
又是一阵嘈杂的叫好声传来，他的哥哥刘演被摔下台来，趴在他的面前。</p>
刘演同样不太高兴，起身对台上那黑脸的汉子认了输，走到他身边坐下，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弟弟，想什么呢？”</p>
“没什么。”</p>
刘演见刘秀心事重重的样子调笑道：“怕不是惦记你那心上人吧？”</p>
刘秀急忙反驳：“我没有！”</p>
这时候，听到外面通传阴家阴识来了，很多人都急忙起身去前去迎接，刘演更是笑道：“弟弟，你的大舅哥来了，还不快去迎？”</p>
刘秀本欲起身，听到这般话，又重新把屁股坐了回去，仰起脖子不再瞧刘演。</p>
刘演见状笑的更肆无忌惮了，可笑着笑着他却也消沉了下来，“弟弟，我知道你同样想出人头地，哥哥我何尝不是呢，我想去劝教父起事，你去不去？”</p>
刘秀有些慌了，连忙阻止道：“哥哥莫要冲动，这里轮不到咱俩说话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