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他们看见了一丝希望,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在最后时刻,救援出现了,物资出现了,他们能够活下去,他们一定能够。</p>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裴遇站在高处,望着下面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人们。</p>
他无疑是冷峻的,身上带着战场上带下来的血煞气息,在寒冷的冬风里面,在雪花飘洒的天地间,他身上的冷杀之气本能的让人感到害怕。</p>
这个时候却让原本最害怕他们的这些百姓突然觉得安心。</p>
他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传说中他杀人如麻,他杀人不眨眼,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能止小孩夜啼。他是双手沾满鲜血从地狱里回来的恶煞,是不能靠近的将军。</p>
而现在,他们抬头看向他,忽然发现这只是一个很正常的青年。</p>
他也许冷峻了些,看起来没那么好靠近,但远远达不到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面目。</p>
甚至在所有人对他们不闻不问的时候,是他带着朝廷的救济,站在这方土地上,带给他们新的希望。</p>
有人回忆起来,在很多年前的街道上,曾经遇到过这样一张脸,那时他还没有这样冷峻的气质,他是温润的,像所有的书生一样,背着书篓从街的这头慢慢的走向那头。</p>
时光太长了,苦难让见过他的人忘记了他的模样,却又在今天看见他这张冷峻的脸,想起一些夏日里那张模糊了的,与之完全不同却又十分相同的脸。</p>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p>
众人都抬起头来,默默注视着上面的人。他说:“抱歉,今天筹措到这里的物资有限,但我答应你们,到了末时的时候,一定会有大量的物资运送进来,你们所有的人都能领到棉衣和粮食。”</p>
“所以,现在任何人都不允许抢夺,我们要让妇孺和孩子首先领到救命的物资。青壮年们,请再坚持一下,我相信我们同心,一定能够度过这次难关。”</p>
他说完这些话,走到下面,站到了人群里面,遥遥地朝王大人招了招手。</p>
王大人有些不太情愿,但没有办法,只能走到他身边。</p>
王大人问:“裴大人有什么吩咐吗?”</p>
裴遇说,“我没有办法长时间驻守在这里,我们需要大批的物资,所以一会我会去向那些大人们催款项,这里就有劳王大人多多留心了。”</p>
王大人张了张嘴,想要拒绝,裴遇却指着他们面前的百姓说,“王大人,你看。”</p>
王大人顺着裴遇指的方向看向面前的百姓,他们一张张麻木的脸在裴遇的鼓舞下渐渐附上了亮光,眼里也都是对活着的渴望。</p>
他们有些人衣不蔽体,有些人在雪灾中受了伤,却仍然拖拽着残缺的身体蹒跚往前。而有一些人,寂静地躺在白雪覆盖的墙角,没有了声息。</p>
显然,这场大雪让很多人葬送了生命。颓圮的城墙,倒塌的屋檐。</p>
大雪那么轻盈,飘然落下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p>
在这场美感当中,在这场飘然的大雪当中,富贵人在举办梅花宴,在大雪天欣赏着如诗如画的江山。</p>
而这群蝼蚁,这群底层的蝼蚁,他们在一片片大雪,一片片没有重量的大雪中,失去所有,甚至永远消失。</p>
“王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我们吃的穿的都是这些衣不蔽体的人的骨血,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底层,他们没有任何话语权,他们在我们面前渺小如沙粒。但是王大人,当我们牺牲着这群人的骨血的时候,我们有义务为他们做些什么。”</p>
王大人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闭上了嘴巴。</p>
他好像才刚刚恢复了光明一样,慢慢看过去,将这些人,将这些蝼蚁的痛苦一点点看在眼里。</p>
他忽然有些颤抖,不敢再看任何一个人,也不敢和裴遇对视。</p>
他低着头,就这样漠然的站在雪中。</p>
“王大人,我知道身在朝中身不由己,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好好的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来侵犯这一块土地,不让任何人在此地指手画脚。”</p>
“我需要你帮忙维持秩序,也需要五城兵马司的人去清点百姓损失的财物,以及房屋损毁的情况。另外,我也需要你们帮忙查清楚这些百姓,他们现在急缺什么,他们现在需要什么。”</p>
“末时,我会带着足够的物资回来,在这之前,我希望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踏足此处。”</p>
王大人理解裴遇这个话的含义。</p>
裴遇是朝中权贵的眼中钉,是圣上拔不掉的肉中刺。他这次虽然得到了赈灾大臣的这个名头,可明里暗里多少人都想给他使绊子。在此之前,王大人仍然觉得他继续做一个墙头草就好了,他没有勇气站出来和裴大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p>
他是佩服裴遇的,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但王大人不同,他一直是一个胆怯卑鄙的人。</p>
但是今天,当他站在这里,当他看到这些百姓的惨状,他没有办法继续视而不见了。</p>
“王大人,我知道你心里是会有决断的,对吗?”</p>
王大人望着裴遇冷静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接受拷问。</p>
他身上寒毛直竖,在大冷的寒风里面出了一层细密的汗。</p>
他是忐忑的,同时也是动摇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确定他今天站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觉得如果他不站出来,大概他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的吧。</p>
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裴遇以为他根本不会答应。</p>
就在这时,王大人说,“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绝对不会出现任何乱子,我保证。”</p>
裴遇笑了,那一瞬间,他身上冷峻的气息消弥了一瞬。</p>
在王大人答应的瞬间,他立刻上马,策马而去。</p>
可是大雪是那样的厚,尽管裴遇马术精湛,尽管裴遇胯下的马是上等的战马,在大雪当中,仍然让人觉得背影坎坷,行走艰难。</p>
王大人注视了很久,直到马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他才收回目光,然后开始将裴遇的命令一条条的布置下去。</p>
有百姓到他跟前,对着他满怀感激的笑。王大人忽然觉得一股热气上涌,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p>
在他眼里,百姓只是赋税上的一串数字,他们低微如尘埃,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p>
而今天,当他站在这里,当百姓捧着物资向他露出感激的笑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这个世界是烂掉的世界,他为什么在这个烂掉的环境当中当了这么多年的官?</p>
他的心酸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无边无际,令他在雪地里几乎要跌倒下去,站不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