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昭十年,夏。
久无子嗣的皇帝下诏,立宗室首嗣,其长侄霍淮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此诏一出,群臣态度不一。
虽说他们之前猜到陛下属意长侄为嗣,但心底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毕竟陛下正值壮年,现在抓紧选秀,再生几个完全没问题。
然而,这封册立太子的诏书就像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将他们心头最后一点希望都给浇灭。
圣旨已下,覆水难收。臣子们只能自我安慰着,世子霍淮除了不是皇帝亲生以外,其他方面还是很优秀的,只要有贤臣辅佐,成为明君的问题不大。
册立太子大典于七月举行,霍淮也从紫麟宫搬去了东宫。
这日太学课罢,霍淮让太监常福海收拾书本,他先行一步,赶去隔壁院落寻桑桑。
桑桑今年十二岁,一般的世家贵女们在太学读到十二三岁,便会回家与自家主母学习管家事宜,准备待嫁。可武安侯府没有主母,她爹穆云朗这些年一直鳏居,所以也没人教桑桑管家的事。
对此,武安侯很焦虑,他担心女儿不会管家,日后万一妨碍说亲,那可就是他的罪过。
他抓耳挠腮好半晌,最后一拍大腿,建议道,“要不你去跟贵妃娘娘学?你是贵妃娘娘的义女,她应当会乐意教你的。”
闻言,桑桑差点没被水呛到。
倒也不是质疑贵妃娘娘的能力,但……
想到贵妃娘娘那副撸猫打牌的慵懒模样,桑桑不由沉思,娘娘真的会管家之道吗?
且说回太学,桑桑收拾着书本,准备去昭阳宫求学,才离开座位,就听到书斋外传来一阵压抑却又难掩激动的呼声。
她抬头看去,就见门口几位贵女面若桃花,含羞带怯的望着某处。
见状,桑桑眨眼,这阵势是阿淮哥哥来了,还是阿斯诺?
她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淮哥哥和阿斯诺变得格外受欢迎,他们俩所到之处,总能引起不少女孩子的注目。还有不少人知道她跟他们俩关系好,专门来跟她套近乎……
她倒是帮忙牵过两次线——
一次是给阿淮哥哥送信,阿淮哥哥接过信,答应她这次会看。又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以后不要再给别人传这种信,你是县主,不是跑腿的丫鬟。”
她讷讷的应了。
然而,转身就看见阿淮哥哥将那封信烧了,他似乎很不悦。
另一次是给阿斯诺牵线,约着一同去聚宝楼吃曲水流觞宴,她带着胡将军家的小姐一起去了。阿斯诺面上没说什么,然后点了一大堆的吃食,笑眯眯道,“多谢县主请客。”
那一顿,花光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害得她都没钱给阿淮哥哥买生辰礼物!
吃完饭,胡小姐先离开了,阿斯诺揪着她的小辫,笑得像只狐狸,“活该。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来大燕不是来交朋友的,有你一个就够了吗。”
有了那两次牵线失败的教训,桑桑从此再不敢做这种吃力费钱不讨好的事了。
回忆戛然而止,桑桑拎起裙摆,往门边走去。
透过编制细密的竹帘,一抹修长挺拔的月白色身影立于浓绿树荫前。
那容貌清俊的少年郎头戴玉冠,白皙的脸庞上神色清冷,如山间明月,气质矜贵,可望不可即。
是阿淮哥哥!
桑桑眼睛一亮,脚步也快了。
旁人都说太子不好亲近,可她从不这样觉得。在她看来,阿淮哥哥除了话少,并没什么变化。
“阿淮哥哥。”桑桑与他打着招呼,“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霍淮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稚气未脱的小脸还挂着婴儿肥,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捏她的脸,但想到她已经不算小孩子,他也十四岁,得记着男女大防。
“东宫收拾好了,你想不想去逛逛?”霍淮问。
“好啊。”桑桑答应下来,“等逛完东宫,我还去昭阳宫找一趟干娘。””
霍淮与她并肩走着,闻言问道,“你找婶娘有事?”
“我爹叫我向干娘学管家。这不是前阵子陆伯伯家的萍姐姐出嫁了嘛,我爹喝了喜酒回来,就一直挺焦虑的,担心无法将我培养成合格的大家闺秀,怕我寻不到好人家,嫁过去被婆家嫌弃……”
桑桑耸肩,觉得好笑,“我爹未免想得太远了,我才十二而已。”
“侯爷的确多虑了。”
霍淮的视线在她卷翘的眼睫上停了一停,说道,“你这么好,怎会寻不到好婆家,而且管家这事,也不用专门学。我婶娘她其实也不会,稀里糊涂管了这些年,后宫不也风平浪静,有条不紊的?”
桑桑笑着朝他眨了眨眼,“那是因为陛下对干娘一心一意,后宫没有其他人,可不就风平浪静?”
霍淮称是。
默了片刻,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想学,就不学。不必为此事烦忧。”
俩人有来有回的聊着,缓步往太学大门走去。
倏然,从拐角处晃出一道深紫色身影,“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着来人,霍淮和桑桑脚步停住,一个沉下了脸,一个吓了一跳。
“阿斯诺,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桑桑跳脚。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大燕为质的戎狄九王子。
时光荏苒,当年骄慢的小王子,如今成了个依旧骄慢,却容貌出色的翩翩少年郎。
阿斯诺既继承了他母妃的美貌,又拥有戎狄人独特的面部轮廓,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某种兽类,不驯的野性,危险又迷人。
便是这副出色的好皮囊,引得不少大燕贵女就算明知他的质子身份,也忍不住对他芳心暗许。
“外臣拜见太子殿下。”阿斯诺朝霍淮拱了下手,看向桑桑时,语气却轻松戏谑,“也拜见柔嘉县主。”
霍淮站得笔直,冷淡的“嗯”了一声。
他幼时就不喜欢阿斯诺,就算这些年阿斯诺一直在宫里住着,他依旧讨厌他,每次见着,就控制不住想跟他打架。
不过现在,自己是太子了,一国储君得有一国储君的格局,不能随便动手。
“怪不得我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你人影,原来你跟太子殿下聊着呢?”阿斯诺眯起长眸,薄唇弯起一抹浅笑。
桑桑一怔,看着他,“你在等我?”
阿斯诺懒懒的“嗯”了一声,道,“上次跟你打赌,输了你一块砚台,今日我正好有空,带你去挑。”
他这样一提醒,桑桑也想起来。
“可是,我今日有事……”
阿斯诺假装没看见冷着脸的霍淮,慢悠悠问着桑桑道,“什么事?”
桑桑正想答,霍淮上前一步,将桑桑护在身后,冷声道,“我大燕的县主没必要与你个外人汇报行程。”
阿斯诺明显感受到少年太子眼中的敌意,这敌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习以为常,于是笑道,“是。不过这不是汇报,而是朋友之间的关怀,桑桑,你说呢?”
桑桑头疼,这俩人一凑在一块,十次有九次都是这样要干仗的气氛。
她伸手扯了下霍淮的衣袖,软着声音唤了句,“阿淮哥哥。”
霍淮侧过头,看到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请求盯着他,心底那点火气一下子压了下去。
像是被顺毛的狮子般,他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
桑桑松口气,对阿斯诺道,“我要跟阿淮哥哥去东宫玩,晚些还得去找我干娘。下次吧,下次我们再出宫挑砚台,或者你买好了,直接给我呗。”
去东宫?阿斯诺眸色微动,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那气质清贵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