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他拱起双手道,“许美人身子的确是算不得十分康健,但怀孕生产也是无虞的,而且从她脉象来看,她的身子并未受到寒凉伤身之物的影响,反而保胎药和养身的药都用得极好,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诞下健康的皇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p>
他的话语让刘淑仪彻底惨白了脸色。</p>
被皇帝拉着坐在身侧的谢珝真看见这男人脸上浮出沉痛的情绪,目光越过了他,又瞧见皇后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悲痛。</p>
而白老御医则继续说着:“许美人腹中之胎业已落下,医女入内查看过许美人身上的伤势......再结合臣所探查到的脉象,可以肯定,许美人腹中之胎,是因为她腹部遭受重击,才会......”</p>
那孩子是被生生打掉的。</p>
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御医,也有些不忍说出口了:“......许美人眼下已经止住了血,但她到底是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天命。”</p>
皇帝紧紧地闭上双眼。</p>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p>
等他再睁开,却是抬手便将桌上的一只瓷瓶抄起,朝着邓贤妃脚边砸了过去。</p>
“这一个是延章宫伺候过的,这一个也是,还有那个翠柳,竟也曾是刘淑仪的身边人!”皇帝把几个宫人依次指了一遍,“朕竟然不知,怎么什么时候玉春居竟成了个‘小延章宫’了?”</p>
“贤妃,你执掌宫务多年,是极少出过岔子的,怎么自去年以来,就频频出错,害得宫中处处都不安宁,竟是接二连三地损了皇嗣!”皇帝抬起手朝着邓贤妃的方向遥遥一点,后者立马就跪倒在地。</p>
邓贤妃把头深深地垂低下去,却不求饶:“是臣妾年岁日大,精神不济,才疏忽宫务,请陛下,请娘娘降罪责罚。”</p>
冷眼旁观着的谢珝真的心直直往下又沉了三分。</p>
看皇帝这反应,分明后宫之主是皇后,而邓贤妃只是协理,他却直接越过了宫权最大的持有者,进而指责起邓贤妃来。</p>
是他敬重皇后,爱惜皇后,体恤发妻体弱不得不分权众妃,亦不愿叫一国皇后担上不能庇护后宫子嗣的污名吗?</p>
不。</p>
谢珝真想。</p>
这男人.....知道邓贤妃是有问题的。</p>
或许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出身显赫,膝下有子有女,又有协理之权,虽不得宠却始终被几位至尊信赖着的贤妃......是有问题的。</p>
但到底是什么,才让皇帝几次三番地容忍邓贤妃,直到现在许美人以如此惨烈的遭遇失去了皇嗣,他才终于忍耐不住了呢?</p>
谢珝真感到深深的疑惑。</p>
“既然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管不得宫务,便自今日起,交出宫权账册,回长瑞宫禁足思过吧!”皇帝愤愤道。</p>
邓贤妃安然应是。</p>
正说话间。</p>
去宫女所佛堂取簌簌遗物的宫人,和去玉春居缉拿翠柳的宫人竟是同时到了。</p>
一个小太监捧着几件衣裳上前,衣裳最上方放着一个粗银的镯子,他压低着脑袋,声音有些尖细:“启禀陛下娘娘,这便是宫人簌簌的遗物。”</p>
竟然真的还能找到啊。</p>
谢珝真打量了一眼邓贤妃的表情,发现她还是面无表情。</p>
只是此刻谢珝真已经不再为邓贤妃的处事不惊而惊叹,毕竟——簌簌遗物的出现,却正好能印证自己先前的猜测,与宋淑妃临终前的说辞。</p>
皇后病而不死。</p>
遥望后位多少年,就忍耐了多少年,扮演贤妃了多少年的邓青芝,终于也是——着急了啊!</p>
“竟然还留了一个银镯子?”谢珝真开口,“陛下,臣妾有的时候听宫人们聊天,都说是,那些找不到家人的宫人死了之后,大多只留件衣服给亲近的朋友思念用呢......哎哟哟,这簌簌的怨气到底是有多大啊,竟然留下这么多东西,无人敢处理啊!”</p>
若簌簌真是邓贤妃布下的暗棋一枚,那她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遭遇,的确是有够怨念的;即便不是......遭了杖责又抹了掺着铁屑的药膏,高热而死的无辜生命,如何能不生出怨气呢?</p>
不过既然谢珝真能狠得下心,对簌簌下这个狠手,便是不怕她会成了怨鬼前来报复的。</p>
洪氏。</p>
武威侯府被打死的下人。</p>
孟氏的几百口人。</p>
都是她刀下的亡魂。</p>
想要报复,只怕还得排着队来呢。</p>
听着谢珝真阴阳怪气的话语,皇帝面露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示意那小太监继续说。</p>
小太监道:“这银镯子是裹在衣服里头的,奴婢掂了掂,像是空心的,里头有东西会流动。”</p>
说罢。</p>
便又有另外的宫人上前,小心剪开镯子,果不其然里头藏了些微黄的药粉粉末,倒在纸上之后,白老御医上前先是用手捻了捻那药粉,又用拇指粘起来一些,放在口鼻前方,另一只手对着自己轻轻扇了几下,便拿过帕子把手一擦,道:“此物若是老臣没有看错,应当是前朝御医院中有留下过记载的,能使人神思昏乱,性情日渐冲动暴躁的秘药惑神香,此药,乃是百年前黄道子所制,后他将秘药献给末代太后,得了封赏的爵位,又被赐姓为‘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