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被打破的那一天, 是容濯无意间出宫的一次。</p>
被引诱进一条狭长小巷时，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强盗贼人, 正准备撸起衣袖上前对战时，对面的几个黑衣人突然都摘下了面罩，齐齐跪在他面前。</p>
“主子。”</p>
容濯这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父皇生前精心培养的暗卫，当年从楚王篡位的斗争中侥幸存活了下来，这些年的苟活也一直在暗中策划着复国。</p>
而容濯作为他们当年的小主子，就是他们复国唯一的希望。</p>
他们一直等着小太子长大, 计划等着势力壮大以后, 就去刺杀狗皇帝, 为先帝报仇，拥护容濯上位。</p>
直到今日, 他们趁着容濯出宫的时机，才齐齐出动到靖国, 与小太子相认。</p>
……</p>
容濯回到皇宫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那批暗卫虽然与他坦诚相认了, 可并没有要求他立马跟他们回去复国，只说让容濯先回去想想，晚些再给他们答复。</p>
平心而论, 当年自己的父皇被楚王夺了位时，他自是恨的, 被楚王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受尽折磨, 他恨不得咬牙与杀父仇人同归于尽。后来被沈叙怀的人接回了靖国皇宫后，他也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想起他没有报的仇，而久久不能入眠。</p>
转眼间他来到靖国已经十五年了, 十五年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将从前的那些前尘往事都忘了，也一直以为自己会这样直至老去，将自己未完成的复仇带进坟墓。</p>
他没想过父皇从前培养的那些忠心暗卫会再次找到他，他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报仇复国的机会。</p>
所以在突然间面对这些暗卫时，他有一瞬间的茫然。</p>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答应他们，若答应，他跟随他们回到宁国，找到机会刺杀皇帝，成则报仇雪恨，夺回属于他的江山，败则死无葬身之地。</p>
而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依旧是这靖国的质子，在沈叙怀夫妇的保护下，依然过着这平淡安全的生活，日子一眼望得到头。</p>
他自己也迷茫，在面对这两条路的交叉口，应该怎么选。</p>
*</p>
容濯今日在宫外发生的事，没有逃过沈叙怀的耳目，他一向把容濯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在他身边也安插了许多暗中保护之人，自然得到了他今日出宫遇到宁国暗卫的消息。</p>
沈叙怀的心中闪过万分沉思，前些日子同沐禾凝的一番话，他已有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只是如今容濯遇到这事，不知他会如何选择。</p>
若他执意要回宁国复仇，那他可要重新考虑一番年年的婚嫁问题了。</p>
容濯若是回了宁国，面对的可是刀山火海般的险境，能不能复仇成功不说，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得以保全。</p>
若他真走了运可以成功复仇登位，那也成了未来的宁国皇帝，与他的年年更是变成相对立的位置，二人再不可能在一起。</p>
沈叙怀思索良久，终是决定亲自问问这孩子的想法。</p>
*</p>
容濯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年年刚刚完成了今日的功课，正在容濯的明月殿里等他回来。</p>
“容濯哥哥，你去哪儿了呀？”一见他回来，年年就忍不住向他奔来。</p>
容濯收回心事重重的神情，转而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微笑道：“我在宫外给你带了些天香楼的脆皮酥。”</p>
天香楼的脆皮酥算是京城最有名的吃食点心了，只是年年久居深宫从未品尝过民间食物，容濯才特意为她从宫外带了一些回来。</p>
可谁知年年在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后，却没有露出什么好奇的表情，“天香楼的脆皮酥？我吃过的啊……上回上朝的时候，齐国侯家的世子给我带了些……”</p>
容濯的动作怔了一瞬，望向女孩明艳姣好的眉眼。</p>
年年的确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跟在他身后吵着闹着只要容濯哥哥的小丫头了，如今她每日跟随父皇沈叙怀上朝议政，也结识了不少朝中的勋贵子弟。</p>
他亦知道，年年即使抛开这个储君的身份，也是个清艳窈窕的少女，有同龄男子的示好再正常不过，更遑论她还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想要巴结讨好她的男子更不会少。</p>
这样想着，容濯心中那点自卑又开始作祟起来，年年越长大越会遇到更优秀的男人，而他这个所谓的“哥哥”再也不能陪着她长大，教她读书写字，她会越来越不需要他。</p>
脑中的自嘲与心中的苦涩交织，容濯不知怎的，又再次想起今日出宫见到的那帮宁国暗卫。</p>
如果……如果他带着这些暗卫回到宁国，杀了狗皇帝为自己的父皇报了仇后，如愿登上皇位，这样的身份，是不是就能够配得上年年了？</p>
到时候他也是万人之上的宁国皇帝了，面对年年，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自卑与无力了吧……</p>
容濯心中忽然涌出了一些异样的想法。</p>
他正思索间，门外宫人来报，说是皇上有事请他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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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昭阳殿这一路，容濯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却下定了决心，想要冒险一试。</p>
这么多年他坚持每日读书习武，保持从前身为太子的习惯，自是不想在这深宫中庸庸老去。若有一线复国希望，他也想抓住。</p>
他心事重重来到昭阳殿，却没想到沈叙怀问他的也是这事。</p>
“你当真决定好了，要回宁国？”</p>
面对沈叙怀的质问，容濯还是顶着压迫，郑重地点了点头。</p>
这些年沈叙怀待他不错，一直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若不是他一直在护着自己，他可能早就死了。</p>
可容濯他自己有自己的使命任务，他不希望自己将来在死后见到父皇的时候，会因为没有帮他报仇复国而无颜面对先祖。</p>
沈叙怀在听到他的答案后，有些失望，又有些怅然。</p>
他叹气道：“原本……朕是想将年年嫁给你的。”</p>
容濯骤然间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沈叙怀。</p>
沈叙怀却道：“可你若是选择了这条路，朕就要重新考虑你们的关系了。”</p>
容濯不语。</p>
沈叙怀看着少年的眉眼，忍不住问道：“容濯，是靖国给你的不够吗？那些仇恨真的这样让你如此放不下？”</p>
他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亦是希望他能够放下过往，和年年终成眷属。</p>
容濯依然沉默着。</p>
这些年沈叙怀夫妇对他的好，靖国皇宫生活的悠然，都没能让他忘了从前的那些旧事过往，在面对宁国暗卫时他的内心还是有所动摇的。</p>
更何况，他也想以一个新的身份，站在年年身边。</p>
“让他去吧。”</p>
门外突然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p>
沐禾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前，望着殿中沉默的二人，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p>
“皇上，让容濯这孩子回去吧，那才是他应该战斗的地方。”</p>
她回头望向容濯，温声问道：“还记得当年在雪山上的那个山洞里，我同你说过的话吗？”</p>
容濯一愣，思绪瞬间回到十五年前，而后点点头。</p>
那时候他怀着满腔的仇恨，力量却薄弱，是沐禾凝劝告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自己力量强大后再选择合适的时机。</p>
“现在这个时机到了，我们也不该再把你困在避风港里，你相信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沐禾凝道。</p>
当初因为救她，容濯才落到了那楚王的手中，她和沈叙怀念着他的恩情，用休战合约将他换回来，也是希望他可以保护这孩子一辈子。</p>
可容濯曾经的身世过往和血海深仇是抹不去的，即使让他强行岁月静好了这么久，他也终究是要回去面对属于他的一切。</p>
沐禾凝不想阻挠他。</p>
但是她道：“我们不会拦你，不代表年年会同意放你走，该怎么和她说，你考虑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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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年年在得知容濯要回宁国后，难得又再次哭闹起来，说什么都不肯放容濯离开。</p>
她哭着跑去找容濯，一字一句质问道：“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永远不会离开我吗？为什么说走就要走？”</p>
面对女孩哭成一团的泪颜，容濯也变得手足无措。他没法解释，离别，也是为了更好的再见。</p>
“年年，我保证我报仇成功后，会再回来见你。”</p>
年年猛然摇头道：“你报仇成功了回来见我，那你若是失败了呢？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p>
他回到宁国，成功就是功成名就，失败就是万劫不复，容濯自己也清楚后果。</p>
他不敢想象会有失败的那一天，只能无力叹息道：“对不起……年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