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会后, 帝王便将纳兰明珠与索额图一同叫到了御书房，对着二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p>
斥责纳兰明珠最近几年毫无作为，斥责索额图狂妄自大, 以为跟着太子走就高枕无忧了。</p>
康熙：“朕看你是生病将脑子也给生坏了！”</p>
索额图恍恍惚惚地注视着发怒的帝王，恍然间想起, 记忆中上一世最后见到皇上时，他也是这般愤怒, 并指着他鼻子怒斥他狂妄自大。</p>
就是帝王现在说的话, 却与上一世的话截然相反。</p>
上一世的康熙：朕念及你是太子外家，命你为太子太傅，不过是给你殊荣，帮衬太子做事, 而非是影响太子。你却连自己本分都不知道, 将朕的太子教坏了, 你索额图就是我大清第一罪人！</p>
“朕信任你的能力, 看中你身为赫舍里氏的族长, 你不仅是朕指给太子的老师，还是他的外家舅姥爷，结果你呢，你明知道应该教导太子什么, 你却辜负了朕的期望, 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全程被太子牵着鼻子走！”能不能有点用，你还能再无能一点吗？！</p>
索额图听完康熙的愤怒抱怨，心中升起微妙之感。</p>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悄悄地去瞧老对手纳兰明珠的反应。</p>
按照纳兰明珠的性子，早就在索额图被康熙斥责时就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了。</p>
现如今, 纳兰明珠正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发呆，注意到索额图在看自己，还露出了微妙的笑容。</p>
索额图打了个寒颤，露出见鬼的眼神来。</p>
帝王显然是趁着太子不在才这般将索额图骂得狗血淋头。</p>
他还等着索额图说一些辩解的话，这样自己就有了台阶。</p>
谁知，索额图出乎人意料地腿软，就跟没骨头的软脚虾似的，跪在康熙面前，诚恳道：“皇上息怒。”</p>
连一句辩解都没有，显然是默认了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p>
还息怒，息什么怒？</p>
康熙颤抖着手指着他，气得质问他：“你能为太子做到什么地步？”</p>
索额图道：“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出生入死！”</p>
康熙横眉又问：“即使牺牲赫舍里一族？”</p>
索额图毫不犹豫，回答：“是。”</p>
康熙气得直跺脚哇！</p>
“那朕现在就要将你赐死呢？”</p>
索额图心中凄凉，回忆起上一世的惨痛，恭敬认命道：“那么定是老臣做了不可饶恕之事，老臣愿慷慨赴死。”</p>
“咚！”</p>
康熙顺手拿起一块东西，往索额图脑袋上一丢，恨不得将他脑袋给砸出个大窟窿，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p>
那东西咕噜噜地滚在了地上，砸得索额图一脸懵，他感觉脑袋上有点痒痒，一点都不疼。</p>
咦，这不是科学研究所出产的橡皮擦吗？用它可以将石墨笔写下来的东西擦干净。原来皇上御书房里也备用了石墨笔与橡皮擦。</p>
纳兰明珠听着帝王发那么大火，微微侧目。</p>
教训过了索额图，就该轮到他了。</p>
纳兰明珠轻叹一声，在康熙将目光投向他，准备对他训斥前，恭敬俯身道：“皇上，老臣有事启奏。”</p>
康熙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p>
难道纳兰明珠终于意识到了废除八旗制不妥当，应当从长计议？</p>
纳兰明珠见皇上给他这个机会，心下不由松了口气：“老臣近年以来，时常感到精力不济，身体有病根，精神上也极易疲倦，恐怕已经不能胜任如今的官职。老臣恳请皇上准许臣告老病休，回家教育子孙，颐养天年。”</p>
索额图蓦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瞪纳兰明珠：明珠老匹夫怎么回事，他打算放弃宰相之位？</p>
康熙：“……”</p>
他算是知道了，今日将这两位老臣招来训斥，反而气坏了自己。</p>
不仅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纳兰明珠还撂挑子不干了。</p>
纳兰明珠早就想清楚了，既然自己已经失去了圣宠，而儿子性德深受帝王厚爱，已是一部尚书，以其如今的资历，获得宰相之位不过是时间问题。</p>
次子揆叙升翰林院掌院学士，眼看下一步升迁就能到部院做实权官了。</p>
三子纳兰揆方入紫禁城，已是二等侍卫，走的是他大哥纳兰性德的老路。</p>
儿子们一个个都有出息，纳兰明珠再待在宰相之位上可就太扎眼了，也会挡了容若的路。</p>
一家人之中，总不可能出两位宰相的。</p>
既然自己眼看复起无望，在朝中已是“落日余晖”，不如急流勇退，趁着皇上对他们一家还有些感情，趁着容若正得宠，大阿哥大权在握的时候退，所获得的好处，可比等皇上厌弃了他逼迫他退让要多多了。</p>
于是，纳兰明珠下定决心向康熙请辞。</p>
索额图一见老对手请辞，心里有点慌。</p>
从以前到现在，他与纳兰明珠一直都是互相牵着的局面，如今纳兰明珠退了，他还留着做什么？想一想上一世皇上对他们的打压，索额图犹豫着想：不如我也一块退去？</p>
可若是他退去，谁能继续帮太子殿下呢？</p>
御书房之中的斥责并未持续太久，康熙黑着脸命人将等候在外的胤礽与其他阿哥们都叫了进来。</p>
彻底将皇上惹怒的纳兰明珠没能成功请辞，屁股死死卡在了大学士的位置上，进退两难。</p>
索额图神色微妙，在胤礽的挤眉弄眼下，悄悄勾起了唇，向太子微微摇了摇头。</p>
康熙沉声道：“保成提出了要废除八旗之制，保清打算亲自入手去做，你们可做好了成为人眼中钉的准备？此后一段时日，朝政绝不会平稳，恐怕会有诸多人弹劾你。”</p>
胤禔道：“汗阿玛，儿臣已经心里有了准备。”</p>
康熙又道：“太子每触及一件事，都将自己孤立于对立面，朕很难不忧心，若长此以往，积少成多，朝中还有支持太子之人吗？”</p>
其他阿哥们面面相视。</p>
胤禛暗道：朝中支持太子之人，比之几年前反而越来越多了。</p>
满臣功勋们碍于赫舍里家与皇上的维护，不敢对太子真正下手。</p>
汉臣们渐渐凝聚在太子身边，嘴上说着嫌弃太子，实际每当太子要做什么事时，他们应得比谁都快。</p>
仅高官之中，便有李之芳、李天馥、王熙、陈廷敬等人支持太子，纳兰性德其实也是支持太子的一份子。</p>
胤礽温声安抚康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正面弹劾，儿臣是不惧怕的，只怕有阴谋诡计。汗阿玛给儿臣的銮仪卫也不是吃素的，儿臣必然不会受伤，也已经做好了面对风雨的准备。”</p>
若不是有銮仪卫，当初在搞大清银行的时候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套麻袋了，他怕过吗？</p>
谁都知道提出了废除八旗，必定会引起反弹，被触及利益之人会狗急跳墙。</p>
胤礽却并无顾及，若是他只是一人奋斗，或许还心里没底，这事儿有大哥一起与他冲锋陷阵，有了帮手，那感觉可就不一样了，底气足的很。</p>
康熙见一时竟无人提出反对废除八旗，心中两种想法在互相拉扯，两难。</p>
祖宗家法、满汉之见，这些东西横在帝王的眼前。</p>
真就这么废掉八旗之制吗？一切皆在朕一念之间……</p>
“待朕好好想一想，再想一想，”康熙揉了揉眉心，仍然没有答应下来。</p>
废除八旗，这事儿太大了，那是将大清立国以来建立至今的制度彻底推掉重建啊！</p>
胤礽也不紧紧逼迫康熙，而是给他留下了独自思考的空间。</p>
他一点都不急，左右到最后结局都一样，大哥说了，大清八旗的好逸恶劳之风已然出现，没有了战事，腐朽不过是时间问题。</p>
加之军队之中，越是身份高的八旗兵越是骄傲自大、贪生怕死，更吃不得训练之苦，多与他不对付。白花钱养着他们，简直是浪费。</p>
胤禔还道：国库的军饷用来养这么一群整天斗鸡遛鸟的东西，那大清才真的要完了。</p>
去西征准噶尔时，八旗兵的战斗力竟不如汉兵组成的绿营，汗阿玛已经不高兴了。</p>
所以，只需要等待他们自己暴露，汗阿玛一定还是会答应的。</p>
胤礽一脸轻松，加之今天下午有空余时间，于是打算去找小九胤禟，给他上一节经济课。</p>
胤禟的数术成绩非常好，对于数字极为敏感，拿到他成绩单时，胤礽只觉得自己挖掘到了蒙尘的宝藏！</p>
太子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独自纠结的康熙，转而去找了九阿哥，兴致勃勃地开始给弟弟上课。</p>
太子不在，康熙气都没处发去，心里空落落的，又忍不住想要去上书房看看。</p>
经济知识，是一种抽象的，想要理解是很困难的，胤礽自己理解小美教他的知识时仍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对此毫无基础的九阿哥？</p>
于是，为了教会传闻中很会赚钱的九阿哥，胤礽单独在上书房给开了个小课堂，其他弟弟若是想要旁听也可以来听。就像是胤誐那样，听了半天啥都没记住，那些知识总是不过脑，唯一记住的就是那一句“可持续稳定增长”了。</p>
“如果你有机会，能够赚到许多许多钱，将全国的财富都赚到你的兜里来，你会用它来做什么？”</p>
胤禟一脸迷茫：“赚了钱当然是要花的。”</p>
“花在哪儿呢？比如科学研究所研究出了一项利于民生又能增加国库收入的新发明，由你来代替朝廷来对外买卖，你是选择将所赚取的利润最大化，将民间之财富都聚集到国库来，还是选择牺牲一部分的利润，来令更多的人能够享用得到这一份福利？但若是所定价格过低，生产此物之成本加之运输及售卖，反而转盈利为亏损。这里面就涉及到了朝廷的价格调整与协调，如何定最适宜的价格，使得利益最大化。”</p>
这其中的利益，指的是民生之利，国库之收，还有更加长远的，为国家后续发展带来的好处。</p>
“如果国家之中大商人多了，朝廷权贵们都将钱往自己兜里搂，那会发生怎样的事？”</p>
这一题胤禟会：“大商人、朝廷权贵会将这些多余之钱财来享受。”</p>
无论是享受美人，还是穿华美的衣裳，一抛千金去买一些能够彰显自己身份的东西，或是别的。</p>
“若是人数多，甚至占据大半朝堂，那便是奢靡之风盛行，所以对吗？故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1）”</p>
胤禟四书五经基本功极为扎实，说起论语时信手拈来。</p>
胤礽又问：“若是将国家画作一个阶梯，则处于三角形最底层的百姓是人数最多的，越往上走，人越少，所获得的财富、地位及资源就更多。取底层之百姓众多钱财，富上层少数之人行骄奢淫逸，这样的国家，可能长久？”</p>
胤禟摇了摇头：“以古鉴今可知，此不能长久。”</p>
“当人们手中财富有富裕，解决了温饱生存问题后，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这是情有可原的：“这个时候，朝廷不会下手去阻止百姓们追寻更加幸福的生活，到了那时候，人们会愿意掏出钱来购买一些并非是生存需要的东西。百姓们之间进行买卖，则国之财富在无形之中就流动了起来。底层之人穷困潦倒，而将资金集中入高层，则财富凝聚于一处，国之财富不流通，以至于恶性循环，使得民间更为凋敝，那便是亡国之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