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在中宫依旧是个做洒扫的宫婢, 那些点香磨墨为皇后梳妆的精细活儿轮不上她。</p>
苏燕觉得也算不错,清宁宫不过是打扫些灰尘落叶,洗一洗衣裳搬一些物件,比起在青環苑日日伺候些牲畜要好得多。至少不用每日帮着搬腥气冲天的一大桶生肉, 更不用去打扫那些带着恶臭的粪便。</p>
最重要的是不用在林馥面前整日晃, 不必惹得林馥心烦。</p>
入冬后, 殿内烧起了银碳,里屋暖烘烘的, 庭中却寒风刺骨。苏燕在扫庭院,一双手冻得发红。往年苏燕每到冬日里,都难以避免要生出冻疮, 手指红肿开裂是常有的事, 今年多半也要这样了。</p>
林馥看着庭中里正在勤快干活的苏燕,很难将这个宫婢和徐墨怀的心头好联系起来。</p>
以她来看, 眼前的宫女除了有几分姿色以外,并没有其他出奇的地方, 也不像是个有才识的, 也不知徐墨怀特意宠幸这样一个人,又非要安插在她宫里, 是不是存了心要羞辱她。</p>
林馥进宫两日,除了大婚当日见过徐墨怀以外, 二人再没有任何交集。</p>
过了一会儿,见苏燕冷得缩了缩脖子, 站在原地跺脚搓手, 林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p>
苏燕回头看了看四周,才确定林馥真的是在和她说话, 忐忑地低着头应了。“我叫苏燕。”</p>
此话一出,连林馥身边的宫人都皱眉了。按道理来讲,苏燕回皇后的话,该自称奴婢才是。</p>
苏燕没那么多讲究,在徐墨怀面前也自称“我”,并不知道在旁人面前这样是不行的。</p>
林馥看苏燕神情惶惶,不像是故意要挑衅,倒像是真的不懂规矩,便也不跟她计较,说道:“苏燕,那我便唤你燕娘吧,殿外冷,你先进来。”</p>
苏燕心中不安,怕林馥是要对她兴师问罪,然而想到林照,又觉得这位皇后应当也是个讲理的好人,不会对她做什么,忧虑稍微散去一点。</p>
林馥的确没想对苏燕做什么,归根结底,苏燕一个小小的宫婢,还不是徐墨怀让她怎么做,她都只好照办,何必要迁怒与她。</p>
苏燕进了内殿,浑身跟着暖和了起来,方才冻过的手指泛着细细密密的痛痒,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咬她。</p>
“我……本宫见过你”,林馥在心中回想起。“你当时推了安乐公主,她吵着要责罚你。”</p>
以徐墨怀对徐晚音的放纵,她以为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早该被处死了,谁知却是在自己的宫中见到了她,可想而知,徐墨怀是有几分将她放在心上的。</p>
可若当真如此,又为何让她做一个宫婢,每日做这样劳累的粗活。</p>
林馥也不知道徐墨怀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道:“你若愿意,本宫可以向陛下举荐你,给你一个位份。”</p>
她与徐墨怀才成婚,此时他想往后宫添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人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便比较合情合理。若徐墨怀是这样想的,她做个人情也无妨。</p>
哪知林馥说完这番话,苏燕的脸色立刻就白了,慌忙摇头道:“皇后娘娘抬举我了,我身份低微,万不能侍奉陛下……”</p>
林馥心中不解,正想再问,就见苏燕掩在袖下若隐若现的手指红得不正常。</p>
“你的手上可是有伤?”林馥问了一句,苏燕下意识一缩,将手藏得严严实实。</p>
见她做出这样的反应,林馥有些不满,皱眉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苛待你,若是受了伤尽管说便是,让陛下知道了,他难免要追究我的过错。”</p>
大抵出身优越的人看着就是与常人不同,即便是言行举止间的细微差错,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与真正的寒门割裂开。</p>
林馥便是这样的人,仅仅是一个抬眉,一声叹息,都带着点矜贵清高在。</p>
苏燕被徐墨怀打压,整日去侍奉人,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低头认错,习惯了如何忍耐和侍奉主子。即便她穿上和林馥一样的华贵衣裙,学着她的模样写字调香,终究不过是沐猴而冠,只能越发清晰她们之间的天壤之别。</p>
苏燕也是个女子,且与林馥年纪相仿,却与林馥的大婚之日与她的夫君缠绵欢好,换做任何一个有脾性的人,都要将此视作是奇耻大辱,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然而林馥这两日只是无视她,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此刻又因她的伤而温声询问。苏燕心中满是羞愧,在林馥面前愈发感到无地自容。</p>
犹豫片刻,苏燕说道:“不过是一些冻伤,每年都要如此,不打紧的。”</p>
林馥听她说是冻伤,心中更好奇了。如此来看,苏燕的确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婢女,为何又会与徐墨怀有牵扯,短短几月便从青環苑接到了宫里,皇室极为看重门第,非望族名门出身连做妾都要瞧不上眼,何况是区区一个奴婢。</p>
“给本宫看一眼。”</p>
苏燕伸出手给她看,林馥走近,手掌托着苏燕的手仔细打量,触碰间能感受到一层粗糙的茧子,以及她手上的划痕与干裂的伤口。</p>
苏燕面色一红,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林馥的手当真称得上是纤纤柔夷,白而细腻的肌肤,与苏燕红肿干裂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p>
林馥瞧了一眼,才发现这手比她院子里婆妇还不如,即便林拾常年习武练剑,也没有磋磨成这样的。</p>
“你的手怎么伤成这副模样?”</p>
苏燕猜想林馥从前是没见过真正的农人,她这双手还算好的,那些劳作几十年的人,手上的裂口甚至要用布条包着,免得泥巴都积进去。</p>
“我家里清贫,小时候种地采药,时间久了都是这样。”冬日里也难免要碰凉水,没有炭火没有暖炉,冻得手脚生疮并不是稀罕事。阿娘去世后她都是硬熬过来,直到年纪大了懂得照料自己,这伤才慢慢好起来。</p>
林馥更好奇了,徐墨怀究竟是从哪儿寻来苏燕的。他一个皇室出身的人,骨子里没有不轻蔑庶人的道理,如何能接受这样一个女人上他的床榻。</p>
苏燕能感受到林馥好奇的打量,并没有将自己的事全盘托出,好在林馥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几句后便说道:“本宫让人拿些药给你吧。”</p>
苏燕受宠若惊地跪谢,林馥挥挥手,说道:“无事,你出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