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胸口闷的厉害，有一种想摔门而去的冲动，随便接下来还有什么秘密, 忽然间都不想听了。</p>
司藤也沉默了片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她也是始料未及，但是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又只能苦笑承认：似乎……也的确只能是这样。</p>
最初复活，她还真的以为发现了先辈们未曾察觉的秘密：原来人血滴入妖心，是可以让妖怪复活的啊。</p>
渐渐的，开始有了怀疑, 只是那时候线索太少, 所有出现的人都像是杂乱无序, 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把这些人都勾连起来，再后来, 央波如法炮制，试图复活沈银灯无果……</p>
及至现在，真相近乎大白，像是突然间站到高处俯视, 这才发现，原来看似拥挤而喧嚣的一堆人, 个个都有自己的位置, 遥相呼应。</p>
静默之中，只有颜福瑞一个人不解风情, 他近乎羡慕地看秦放：“原来秦放跟司藤小姐，是亲戚啊。”</p>
亲戚？司藤想笑。</p>
她说：“了解了这前因后果之后，再来看白英分别要求贾家和秦家做的事, 就不那么匪夷所思了。”</p>
***</p>
白英给贾三写了一封信，信里，她提到了养蚕缫丝的江南小镇，还有镇上的大户秦来福。</p>
她预感到了流年变动，当时的东南地带局势不稳，西北反而相对偏安，而且，司藤的埋骨地是囊谦，贾家形同守尸，所以吩咐了贾三，安居当地，不能有远的迁徙。</p>
最好的设想，是贾家和秦家能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以某种“看似过得去的原因”保持联系，这样，贾家到时候动手，至少少了寻人的麻烦。</p>
所以，秦放家里，一直有一个去囊谦磕头还恩的说法，而且，到了囊谦，可以“联系一个叫贾贵宏的人”。</p>
所谓“靖化县的曾祖母，囊谦得遇恩人，嫁了太爷之后又到东部讨生意”，应该只是白英的托词，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秦来福土生土长，从来没离开过长三角地界，他的老婆在当地有亲有口，也不是什么流徙的孤女，至于靖化县，那时候丘山就是因为靖化县的□□离开上海，白英印象很深，随手拈来一用也未可知。</p>
但是时间太长，很难说后世后辈是否会完全遵照，所以，白英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情没有依计而行，没关系，贾家后人照做就可以，他们有藤杀的威胁，想活命，就只能听话。</p>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颜福瑞去秦放老家打听时，有人说“有个中年妇女和一个长络腮胡子的男人也来打听过”，“还说什么是秦家的远方亲戚，打听年轻一辈搬哪儿去了”。</p>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绑架秦放，带去囊谦，寻找昔日的埋骨地，直到意外出现。</p>
——司藤的尸骨不见了。</p>
***</p>
全明白了。</p>
秦放问司藤：“所以，你的第五件事，是找到白英的妖骨，和她……合二为一？”</p>
司藤点头。</p>
她伸出手臂细看，就好像能看到皮下之骨：“当初，到底是先找妖骨还是先拿妖力，我自己也犹豫过，后来我想，还是先拿到妖力的好，有了妖力就有了通天彻地之能，再去找白英的妖骨，会更容易些，没想到……”</p>
没想到的是，缺少了一半妖骨的身体反而承受不住沈银灯的妖力，用起来束手束脚，甚至有几次伤及自身——找到白英的妖骨，顿时变的迫在眉睫了。</p>
现在还可以叫她司藤，等她跟白英合体之后呢？如果司藤的推测都是真的，那白英就是真真正正生下了他爷爷的人，到时候的司藤，一半是白英，自己该怎么叫她？</p>
忽然间觉得，丘山运尸骨出城时遭遇空难致使白英的尸骨丢失，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那一天可以推迟到来。</p>
秦放犹豫着说了句：“只是当时……白英的尸骨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线索全无，想找回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p>
司藤居然冷笑了。</p>
她的声音中带出了几丝讥诮：“你觉得，以白英的缜密心思，她对自己的一半尸骨，不会有更稳妥的安排吗？”</p>
“她死前不久，和秦来福一家游湖，还记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事？”</p>
***</p>
发生了什么事？</p>
关于游湖，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幅图。</p>
照片是秦来福一家人在西湖断桥边的留影，一家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背面还有秦来福题的一行字：1946年冬，携妻、子游湖，友白英作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p>
司藤当时的评论是：你太爷爷这字，真是状如鸡爪，形如鬼爬。</p>
还有那幅画，画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四围光光秃秃，一径河岸将画面一分为二，上头是孤零零伫立的雷峰塔，下头是如出一辙的雷峰塔倒影，边上还提了一行字。</p>
白雪茫茫，残影慌慌。</p>
夕阳照水，骨浮峰上。</p>
画的下方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携妻、子游湖，戏作。</p>
那时不明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骨”字，大有深意。</p>
那时他们还纳闷，游湖尽兴，必然心情大好，为什么配了这么几句丧气话？后来司藤说，那几句话的个中情愫，出自女子，所以，这几行字其实是白英口授，秦来福执笔？</p>
司藤有些感喟：“同样是游湖，双方的心情大不一样。秦来福得了白英交托的麟儿，自此有后，喜的全家同行，至于白英……她是为自己选埋骨地去的。”</p>
秦放忍不住开口：“白英知道自己要死，也知道最后对付她的是丘山，丘山只怕会把她挫骨扬灰，选埋骨地不是多此一举吗？除非……”</p>
除非她知道，丘山没法销毁她的尸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