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走得安祥。</p>
汪念祖离开夏家的时候,却颇为难过。</p>
走前夏老太公送了他不少礼物,夏明启几兄弟更是不敢追问什么了。</p>
夏老太太过世,夏老太公已然伤心之极。万一追问出不是,岂不是让老爹再受刺激?这么一大把年纪,谁经得起这样折腾?</p>
所以就算心中存疑,也无人敢问。</p>
汪念祖看夏家忙于丧事,便主动告辞了。</p>
这么耽搁了好几日,他知道爹娘肯定离开金陵了,与那老伙计商议着,直接去了杭州。</p>
汪思归果然在那里等他,见面还埋怨,“怎么这许久不来?你娘都先回去了。”</p>
汪念祖没精打采道,“夏家老太太过世了,我心里难过,多陪了几日。”</p>
汪思归不觉心中一动,却莫名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催促儿子上船走了。</p>
从杭州出钱塘,过舟山,再出海,不几日便回到岛上。</p>
可回了岛也不消停,还得忙着清点发卖货物,大小琐事一大堆。这日才忙完,汪思归回家时,就见田夫人正在灯下捧着件刚洗干净的衣裳出神。</p>
“什么衣裳?还瞧着这样出神。”</p>
田夫人道,“没什么,这是夏家给继祖做的衣裳。我瞧这衣角,倒跟当年救起你时,身上穿的那件颇象,都绣了个咬钱蟾蜍。是不是你们那儿,都有这样风俗?”</p>
汪思归脸色变了。</p>
这些年他四处打听,从没听说何处有这样的风俗。</p>
而且还是夏家,夏家!</p>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却偏偏隔着那么一层迷雾。</p>
“念祖呢,快叫他来!”</p>
“爹,你找我?”汪念祖就在门口呢,听见爹叫,加快了脚步。</p>
汪思归捧着那件衣裳,“你快跟我说说,那夏家,那个泰兴夏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p>
汪念祖道,“说来他们家从前也丢了个儿子,我去的时候,那老太太还把我当儿子了。每天给我做松江鲈鱼,腌笃鲜,就是冬笋炖咸肉,还有那种梁溪——”</p>
“梁溪脆鳝是不是?”</p>
一个人的记忆会忘,口味却很难改变。</p>
因长期居住海上,汪思归也不挑食。但每回上了岸,总喜欢去餐馆里点这几个江南菜。</p>
但又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所以就算是妻儿,都不知道他这小小的爱好。</p>
汪念祖给他爹的神情吓着了,“爹您怎么知道?”</p>
汪思归不答,却眼神一定,猛地伸手抓住了儿子脖子上的红绳。</p>
那上面挂着一只银扣子,扣子上刻着一个小小夏家。</p>
“这东西,这东西哪里来的?”</p>
“这是姐姐给我的,原是夏老太太送她的。说是夏老太爷做衣裳用的,都好多年了。姐姐求来,给我保平安的……”</p>
汪思归的脑子跟烧开的水似的,嗡嗡的炸开了。</p>
那困扰他多年的迷雾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p>
有妇人给丈夫在钉扣子,似乎还幼小的他,在旁边问,“娘,为什么要给爹用银扣子?”</p>
妇人笑着将针在头发上抿了抿,“万一你爹在外头不凑手,这扣子揪下来便可当钱使了。”</p>
画面一闪,又有年少的兄长在说,“这脆膳酸不拉几的,又没几口肉,你怎么总爱吃这个?倒不如来份酱排骨实在。”</p>
画面再闪,一个中年男子摸着他的头,慈爱的说,“儿子,你要记得,咱们做生意要赚钱。可也不能为了钱,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p>
姓什么?叫什么?</p>
他到底姓什么!叫什么!</p>
看老爹雪白着脸,死死抱着头,汪念祖想说什么,却被田夫人紧紧拉住了。</p>
母子两个屏气敛声,不敢出声打扰。</p>
而汪思归死死捶着头,想起来,快想来呀!</p>
他到底姓什么,姓什么?</p>
终于,记忆的那片迷雾里,跳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拖着一本书摊到他面前,奶声奶气的问,“二哥,咱们的姓是哪个?它长什么样儿,你指给我看看呗。”</p>
“珍珍,珍珍……”汪思归无意识的念叨着,而记忆里的青年笑着问,“那你知道,我们姓什么吗?”</p>
“夏!我们都姓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