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河却死不认错。</p>
“他说打我就打我,凭什么,凭什么说我欠他二两一吊钱?我卖连翘,就卖了一吊钱,那二两,怎么欠下的?还有那个连翘,死哪儿去了也不回来!”</p>
娘哭起来,妹妹也跟着哭。</p>
沈连翘转身进厨房。</p>
昨日她还留了一个馒头,这会儿掰开,煮两碗粥。</p>
端着碗进来,沈大河吓了一跳。</p>
他被打断了腿,躺在床上瞪大眼睛。</p>
连翘把粥递给娘一碗,给妹妹一碗。</p>
“我的呢?”沈大河重重拍床,用气愤掩盖心虚。</p>
沈连翘从衣袖里抽出一根擀面杖。</p>
“你敢卖我,从今往后,别想吃我做的一口饭,花我挣的一文钱!你再不是我哥,我喊你沈大河。”</p>
她可不怕跟沈大河打架。</p>
她跑得快,从十三岁开始,沈大河就没打赢过她。</p>
沈大河躺在床上,骂骂咧咧道:“我们沈家捡了你,自然能卖了你。你等我好了,再卖你一次!”</p>
沈连翘一擀面杖敲在他裹着木板的小腿处,疼得沈大河哭嚎起来。</p>
“你趁我受伤打我,沈连翘,看我弄死你!”</p>
“不趁你受伤,难道等你手上有枪?”</p>
沈连翘站在床边冷笑。</p>
娘短了理,不敢劝。</p>
但她喝完粥,又开始咳嗽起来。</p>
一面咳嗽,一面取下连翘的擀面杖,丢在远处。</p>
“连翘啊,”娘抹着泪,“都怪娘没本事,你哥是怕咱们都饿死,迫不得已啊。”</p>
沈连翘掏出装着五百文钱的布袋子,放在娘的手心。</p>
这是她特意用银子兑的。</p>
一两银子兑一吊钱,一吊一千文,她只给娘五百文。</p>
沈连翘知道她娘,只要有钱,就花得铺张浪费。得刚好给够,不能让她有余钱。</p>
“哪儿来的?”娘问。</p>
她张大嘴,忘记哭。</p>
“我找了份儿工。”沈连翘答,“娘紧着点花,拿着这钱去治病,去买面。别让妹妹去城外排队领粥了,为了几粒米,老是被打。”</p>
她没有多停,起身离开。</p>
娘拿着钱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沈大河想要抢,被娘躲过去。</p>
只有妹妹送沈连翘出门。</p>
她在门口问:“姐,你出去做工,累不累?会不会挨打?”</p>
小小年纪,眼里都是关切。</p>
“不累。”</p>
沈连翘握了握她的手,鼻子酸酸的。</p>
“听娘的话,”她把妹妹枯黄的头发理顺,“离沈大河远点。”</p>
在孔家做工不挨打,但是的确累。</p>
严管家不在府中,但是教她规矩的人到了。</p>
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婆。</p>
婆婆坐在屋里等连翘,已经吃空了孔家待客的食碟。</p>
沈连翘还没有吃饭,想要去厨房寻些东西吃,被婆婆拦下。</p>
“就是你要学规矩?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走路这么快,会冲撞到主子的!”</p>
沈连翘停下脚步,小心施礼。</p>
“错了,这么施礼也不对。”婆婆的脸色更差。</p>
她瞅一眼吃空的食盘,叹息道:“看来老身得多来几天了。”</p>
走路,停步,施礼,答话的声音;抹脸,画眉,盘头,发簪怎么插。</p>
事无巨细,婆婆把沈连翘留到正午已过,才准她离开。</p>
严管家不在,也没人教连翘可以在哪里用午饭。</p>
她打听到厨房的位置,七拐八绕找过去。</p>
厨房在一个小院落里,烟囱里青烟刚熄,灶膛下还有红润的余烬,却没人守着。</p>
一个小小的几案上,铺着白色的锦布,其上一碗面,一双竹筷。</p>
这是给她留的吗?</p>
也太隆重了!</p>
多好的布,可以做衣服,弄脏了怎么成?</p>
沈连翘先把桌布抽出来,认认真真叠好。</p>
再拿起竹筷,大口吃面。</p>
好吃!</p>
哥哥生辰时,娘也会做生辰面,但从没做得这么好吃。</p>
面条筋道,葱花香甜,汤水回甘,碗底还卧着一个荷包蛋。</p>
就因为这碗面,她情愿在孔家做一辈子工。</p>
这时有脚步声在厨房外响起。</p>
青色绣云纹的衣襟在沈连翘的视线里出现。</p>
她抬起头,唇边还沾着汁水,笑着道谢:“多谢大厨给奴婢留面。”</p>
对方没有回答。</p>
沈连翘的笑容僵在脸上。</p>
掀开门帘的那只手,她认识。</p>
那只手的主人,绝不是孔家大厨。</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