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佑看着江流,在对方脸上看到愤愤不平和内疚不安。</p>
“卑职气闷了一路,想着也不能怪沈掌柜这么快就……毕竟大家都以为世子爷已经战死沙场。她一个姑娘家,总要找个依靠。晋王正妃,哼,倒是个不错的归宿。”</p>
江流絮絮叨叨地说着,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里除了气恼,还有对沈连翘的牵挂。</p>
孔佑心乱如麻,眼底是深深的恐惧。</p>
“她不是要嫁给晋王,”孔佑的声音像是被人用刀抵着要害之处,透着夺命般的惶恐,“她是要行刺陛下。”</p>
那是死罪。</p>
即便她有良氏族人帮助,也难逃一死。</p>
如果现在沈连翘还没有行动,那么她会在大婚的第二日觐见陛下时,铤而走险。</p>
孔佑了解她的秉性。</p>
那个姑娘虽然表面上见钱眼开爱财如命,可骨子里赤诚无瑕倔强勇猛。她能把金楼的账目算得一分不差,也能提着菜刀上邙山,英勇杀敌。</p>
她是心碎了,是慌了,是要为自己,为十六年前死在驿站的亲人报仇。</p>
都怪自己。</p>
怪自己没有成为她的依仗。</p>
孔佑心底翻涌起腥咸的液体,那些液体冲撞出喉咙,被他强行咽下。</p>
心急如焚,却什么都不能做。</p>
“婚礼是哪一日?”孔佑问道。</p>
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的脸已经变了颜色。重伤初愈后微红的脸颊被惨白覆盖,眉心紧皱,表情像是扭曲了一般。虽然刻意保持镇定,但整个人已经如同引弓待发的利箭。</p>
“三月初七,”江流道,“还有两个多月。”</p>
这是他在城里打探出的消息。</p>
孔佑猛然走向帐帘,却又顿脚凝眉。</p>
来不及了。</p>
而他却不能贸然回京。</p>
“你回去一趟,”孔佑道,“去告诉严君仆,无论如何,要阻止沈连翘。”</p>
“沈掌柜怎么了?”</p>
帐外忽然有人说话,那声音熟悉而又亲切。孔佑快走几步,掀开帐帘。</p>
茫茫风沙中,露出严君仆包裹严实的脸。</p>
他瞪大眼睛看着孔佑,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笑中带泪连连点头。</p>
“东家没死,世子爷没死,小东西们没骗我!苍天有眼!我还能多活几年!”</p>
“严管家!”江流从地上蹦起来,撞进严君仆怀里。</p>
“你收到我的信儿了?”</p>
因为孔佑要江流把散在各地的人马聚齐,江流好一阵忙活。他让各州府自己人留下聚集讯号,也散出去了孔佑还活着的消息。</p>
“收到了。”严君仆挤进帐子,把头上裹着的帽子、围巾、毛巾全数解下,一层一层,丢在地毯上。又从衣袖中掏出茶壶,点头道:“我刚到陇西李家,就见到咱们的暗号。”</p>
“你去了李家?”孔佑问。</p>
李家是孔佑的母族,长久以来,联系很少。</p>
“是,”严君仆寻不到水壶,转身道,“是沈掌柜的主意。她这个主意好,李家那边,这次能派上大用场。对了,我听见世子爷也在说沈掌柜,她怎么了?”</p>
孔佑俯下身,把严君仆刚刚脱下的东西拿起来,一股脑摞回他的肩膀,郑重道:“劳烦管家回去一趟,家里出事了。”</p>
千里跋涉,刚来就要被赶走,刚脱的衣服被摞回来,举着茶壶,一口水还没喝上呢。</p>
严君仆的眼睛睁得比原先更大。</p>
他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道:“谁呀?值得卑职跑一趟。”</p>
“咱们家小姐。”孔佑道。</p>
虽然无可奈何,但严君仆还是一面裹上围巾拴好毛巾戴好帽子,一面抱怨道:“两位主子还是赶紧到一块儿去,也省得我们这些下人熬心费力。不过我回去也成,带回去消息,省得小姐伤心了。”</p>
江流连忙给严君仆重新烧水,只是当严君仆听说出了什么事,没赶上烧好,就接了一壶半热的水,急匆匆地走了。</p>
“这傻孩子!”他顿足道。</p>
“这天杀的晋王!他娘的也敢?!”他破口大骂。</p>
严君仆翻身上马,孔佑看着他离开,一颗心恨不得跟着他去。但是涿邪山的战役给了孔佑教训,让他明白了很多事。</p>
沈连翘的性命同他息息相关,只有他带着兵马打回京都去,她才能好好活着。</p>
他越凌厉可怕,皇帝就越投鼠忌器。</p>
为了这个,他将不惜让自己堕入地狱,身染污垢。</p>
孔佑站在营帐外,直到严君仆的身影消失在天边,才转身回到营帐。地上的陶壶渣滓已经被江流收拾干净,他支撑着自己,稳稳坐在几案后。翻开舆图,看着那上面京都的位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