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慕灼华得了调迁令,当日便搬了行李去理蕃寺点卯,然而她一走进理蕃寺,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告诉她一件事——你和沈惊鸿的事我们都知道了!</p>
翰林院那群大嘴巴啊!</p>
慕灼华气得无语凝噎,垂着脑袋默默收拾桌面,如今她与沈惊鸿分开了,只盼过几日大家便能忘了这件事。</p>
理蕃寺的职责是处理对北凉、南越、西域三国的关系,下属四部,分管刑、户、礼、兵,刑部负责立法,管理外来人口的治安,户部负责对外贸易与边贸税收,礼部负责接待高层,兵部则是负责对外用兵之事。</p>
近几年来,三国边境相对安定,当然,这种安定是建立在打了十几年的前提下。南越国力最弱,然而地形多丘陵,陈国大军难以推进。西域荒芜高寒,陈国人也不易适应当地的气候。北凉骑兵强悍,对陈国的富庶虎视眈眈,有条件就打,没条件就议和,是陈国最大的外患。然而北凉被定王打了近十年,三年前,刘衍虽然打了一场败仗,但北凉也没有翻身的机会,短期内已经退无可退,没有反抗之力了,这才能平心静气与陈国签订议和条款。</p>
如今理蕃寺的最高长官是尚书刘衍,他一人坐镇中央,四部分列两侧,处理种种事务,维持陈国与三国的平衡。慕灼华安置好了自己的东西,便接到指令,让自己去刘衍处听候调遣。</p>
慕灼华整了整衣冠,这才打开门进去。刘衍坐在桌前,正低头看着下面送上来的春季边贸报告。</p>
“下官参见王爷。”慕灼华恭恭敬敬地垂手道。</p>
刘衍仍看着报告,头也不抬,回也不回。</p>
房中一片安静,只听到刘衍翻页的声音。</p>
过了约莫两刻钟,刘衍才看完报告,又取过茶碗,悠悠喝了一盏茶。</p>
慕灼华也是耐得住性子,依旧面带微笑,垂手站立。</p>
刘衍放下茶碗,淡淡说道:“今日起,你便在四部轮番观政,每日写一篇心得,上朝之前放在本王桌上。”</p>
慕灼华点头道:“下官遵命!”</p>
“平日里待人接物,自己把握分寸,本王不喜欢理蕃寺有不三不四的流言。”</p>
慕灼华听得眉头一跳,知道刘衍也是听到了她与沈惊鸿的流言了,这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p>
慕灼华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含着泪看向刘衍:“王爷,下官是被冤枉的。”</p>
刘衍淡淡瞥了她一眼:“哦?”</p>
慕灼华又道:“这事王爷也有责任。”</p>
刘衍挑挑眉梢,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慕灼华:“你接着编。”</p>
慕灼华叹了口气:“前日翰林院的同僚约下官去小秦宫,下官一个新人,岂敢推辞啊,便就跟他们一起去了。可是下官喉咙上还带着伤,便穿了高领的衣衫去赴宴,想要遮住伤口,可那日实在太热,下官浑身都汗湿了,就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解开领口纳凉,不巧沈惊鸿也下来躲酒,我们两人便碰见了。翰林院的同僚来找我们,见我与沈惊鸿独处,又看到我脖子上的红痕,以为是……是……那个……”慕灼华给了刘衍一个“你懂”的眼神,又扭扭捏捏道,“他们便……便误会了……”</p>
慕灼华说着解开了领子上的盘口,露出白皙纤细的颈子,上面还有两处淡淡的樱色红痕,如今已经消退了许多,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但刘衍自然是能看到自己的指痕。</p>
慕灼华委屈控诉道:“可这痕迹,分明是王爷留下的。”</p>
刘衍竟无言以对……</p>
而且这指痕是他掐着她的脖子留下的,却被她说得如此暧昧。</p>
慕灼华哀哀切切地叹了口气:“下官不敢辩驳,也是为了维护王爷的名声,王爷却反过来怪人,下官这心里,实在是委屈得很……”</p>
这人强词夺理的本事着实无人能敌了,刘衍发现自己实在是说不过这个女人。</p>
“罢了,以后注意点。”刘衍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你下去吧。”</p>
慕灼华脸色一变,换上了一副真诚的笑容:“王爷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误会下官,下官对王爷赤诚一片,天地可鉴,沈惊鸿给王爷提鞋都不配!”</p>
刘衍位高权重,平时没少遇到阿谀奉承之辈,但这么赤裸裸不要脸的奉承,他还是头一回听到。</p>
“下去吧……”</p>
刘衍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把她调到眼皮底下,是不是一个错误?</p>
朝堂上关于沈惊鸿和慕灼华的流言蜚语是一刻也不曾停息,慕灼华因此事受到的最大影响就是宫女们都暗中排挤她了……</p>
这从每日的午膳就能看出来。</p>
理蕃寺事务繁忙,因此午膳都是统一做好了分到各人手上,慕灼华的食盒一打开,明显就比旁人少了一半的分量。</p>
慕灼华笑着问送饭的宫女:“这位姐姐,为何我的饭菜比别人少了这么多啊?”</p>
宫女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就是这么多了,你一个女子,难道跟男人吃一样多吗?”</p>
说着扭着腰离开。</p>
慕灼华摸了摸鼻子,暗骂了沈惊鸿几句,这才吃起饭菜来。她桌上摆满了厚厚的账簿,今日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三年的边贸记录看完,然后写一份感悟心得。而桌上摆着的三十几本账簿,仅仅是一年的记录。刘衍平日里看的都是户部总结过的数据,而慕灼华则要自己把一条条明细看完,然后自己写总结。</p>
户部的同僚见慕灼华便吃饭便看账簿,忍不住劝了一句:“活是做不完的,饭还是要好好吃的。”</p>
慕灼华冲对方笑了笑:“多谢关心,我很快就吃完了。”</p>
说完又低下头去看账簿。</p>
慕灼华看东西一目十行,又能过目不忘,因此看这些东西比旁人要快上许多。她一边看着,一边在纸上做着笔记,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连茶都未曾喝过一口。</p>
理蕃寺其他人见了慕灼华这拼命的模样,本来对她有些怀疑和看轻,此刻倒也有些扭转了看法。</p>
到了傍晚,快到了宫门落闸的时候,慕灼华才最后一个跑出了宫门。</p>
慕灼华满脑子都是各种数字,心无旁骛地走着,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慕灼华回头一看,却是执墨。</p>
“执墨小哥,这么巧啊?”慕灼华展颜一笑。</p>
执墨木着脸道:“王爷叫你。”</p>
他叫了好多声,慕灼华都充耳不闻,他怀疑她是故意的。</p>
慕灼华还真不是故意的,要早看到刘衍的马车,她爬也爬上去了。此刻在执墨的带领下,她高高兴兴地上了刘衍的马车。</p>
“王爷,您是特意等我的吗?”慕灼华笑容灿烂,含情脉脉地望着刘衍。</p>
刘衍轻咳一声:“本王陪陛下下棋,刚刚才出宫。”</p>
“既然不是特意等的,那便是缘分了!”慕灼华自说自话,让别人无话可说。</p>
刘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今日观政如何?”</p>
慕灼华道:“三年的边贸明细都看完了,晚上便写一份报告给王爷。”</p>
刘衍诧异地挑眉:“都看完了?”</p>
慕灼华点点头,又撒娇道:“可辛苦了,我连口茶都没喝呢。”</p>
刘衍问道:“昭明十二年九月十三日的记录。”</p>
慕灼华自信满满道:“买入马匹三十,牛五十,钢刀二百,卖出米粮五百石,棉布三百匹,茶一百斤,盐三十斤……”</p>
刘衍早知慕灼华记忆力卓绝,却不想她竟然能把三年来的所有记录都记得一清二楚。</p>
慕灼华盯着刘衍的神色,忽地扑哧一笑:“王爷,你当人人都能过目不忘呢……”</p>
“难道你胡诌的?”</p>
慕灼华嬉笑道:“下官自然是过目不忘,可是王爷您记得吗,下官就是骗了您,您也不知道啊。”</p>
刘衍见慕灼华抱膝坐着,两眼亮晶晶的,一脸坏笑,不禁心生无力,无奈摇头,却又不自觉含了几分宠溺,收起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怎么这么皮……”</p>
慕灼华噫了一声,抬手捂住脑门,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刘衍,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噜”。</p>
慕灼华惨兮兮道:“王爷,下官饿了……”</p>
刘衍自然是知道她为何肚子饿,因为与沈惊鸿的那点流言蜚语得罪了派食的宫女,被克扣了口粮,如今肚子饿也是活该。</p>
刘衍充耳不闻,慕灼华暗自哀叹一声,忽然鼻尖抽了抽,转身趴在门边,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便飘了进来。</p>
“是千酥包的味道。”慕灼华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前面转角处就是一品阁了,他们家这个点刚好有千酥包出炉,每次都大排长龙,不过若是王爷您的马车驾临,必然是不用排队的……”</p>
刘衍闭目养神,全然不理会她的念叨。</p>
慕灼华小心翼翼地捏着刘衍的袖子一脚,轻轻晃了晃:“王爷……千酥包可好吃了,他们挑选上等精肉,剁碎之后,用独门酱料腌制,包起来油炸,因表皮经过特殊的工序油炸,咬一口便会展开一层一层的酥皮,肉汁从酥皮中溢出来,鲜香微辣,肉香扑鼻……”</p>
刘衍腹中忽地响起一声“咕噜”……</p>
慕灼华憋不住笑,转头冲外面的执墨喊道:“王爷肚子饿了,执墨小哥,去买千酥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