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看着，静静地看着。</p>
无比沉默。</p>
他怎么也想不到，爷爷竟然会用如此方式解决。</p>
“这难道….便是古语中，所谓姜还是老的辣？”</p>
朱标若有所思。</p>
他本以为爷爷在那山上修炼，久居多年，不善与人言辞。</p>
刚才爷爷和他的谈话，也足以显现如此弱项。</p>
是的！</p>
朱标看出来了。</p>
尽管他也不敢和爷爷说话，但那是长辈的威压。</p>
朱标作为太子，每天见过无数人，洞悉他们的性子，知晓他们的为人，从而更好使用御人之术。</p>
而爷爷的表现，</p>
他知道，那就是不善与人交谈！</p>
如此的爷爷，朱标本以为也不善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p>
可现在看来，不是如此。</p>
是他想肤浅了，也是他把爷爷想得太简单了。</p>
此刻。</p>
只见前方，</p>
众目睽睽之下，朱长夜抓起一把沙子，直接洒到了热腾腾的粥中。</p>
一瞬间，排队的队伍安静了。</p>
“若是不想施粥直说，何故如此假仁假义？”</p>
“对，这分明是不想给我等施粥！”</p>
“天云观观主？呵！真是伪君子，一边想让咱们感恩戴德，一边又做如此下作举动，这不是糊弄人吗？”</p>
“….….”</p>
几个人，骂骂咧咧离开队伍。</p>
但更多的，则依旧眼睛怀着期冀，目光直勾勾看着刚被注入沙子的热粥。</p>
他们不嫌脏。</p>
树皮都吃了，这点沙子又算得什么？</p>
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吗？</p>
朱标若有所思，他瞬间就明白了。</p>
随后，</p>
就听到朱长夜看向离去的人，平静道：“抓住他们，杖责二十。”</p>
轰！</p>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p>
就连朱标亦是如此。</p>
杖….杖责二十？</p>
许多人以为听错了，因为这种话，怎么可能从那位儒雅温和的观主嘴中说出来？</p>
可他们四下询问后得知，对方也是听到杖责二十。</p>
这！</p>
竟真是观主说出来的！</p>
为何一向儒雅温和的观主，会变成如此？</p>
的确那群人是欺骗了观主，可也不该惩罚吧？</p>
毕竟，只是一碗粥而已。</p>
很多人不理解。</p>
然而朱标，经过短暂发愣后便明白了过来。</p>
“杀鸡儆猴吗？”</p>
朱标笑了一声。</p>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对爷爷不了解。</p>
本以为爷爷不会处理人与人的矛盾，但爷爷很完美的处理了。</p>
本以为爷爷是很温和儒雅，结果爷爷却展现出雷霆手段。</p>
果然。</p>
果然啊果然！</p>
身为小辈的自己，就不该去揣测家族里老祖宗的意思，也不配揣测。</p>
只因他是自己老祖宗！</p>
吃的盐都比他的米多。</p>
与此同时。</p>
前方那几个人，眼神惊颤。</p>
“为什么?”</p>
“你这是在犯法！”</p>
“我们可是看过大明诰的，你可不要乱来！”</p>
“对！你凭什么抓我们？这还有王法吗？应天府，天子脚下，你这少年竟敢如此歹毒，不怕被杀头吗？”</p>
“….….”</p>
他们不断出声。</p>
朱长夜不为所动。</p>
他背着手，站在寒风中。</p>
寒风吹动了他的衣袍，他依旧平静的背手站着，目光凝视着说话的这群人。</p>
“你们呐，不懂什么是灾民。”</p>
“你们，没经历过饥饿，但老夫经历过，老夫可以告诉你们。”</p>
“当你们真的感受到食不果腹，当伱们真的体会到数日不吃饭，以树皮草根度日的时候，你们便会知道，而今老夫在热粥掺了沙子，即便将泥土放进来，受灾受饿的大明子民，他们都会吃，都会等着吃。”</p>
朱长夜平静开口，语气却掷地有声。</p>
这一番话，</p>
似将当年刚穿越时的辛酸，一言道尽。</p>
排队的灾民，竟同时有些鼻头泛酸。</p>
等他说完，朱标沉默了。</p>
爷爷他，以前还真是太苦了。</p>
朱标无奈叹气。</p>
他呆呆看着朱长夜，眼中亦是充满无奈。</p>
就在朱标沉思间。</p>
前方，</p>
朱长夜话音已然落下，这些地痞此时无言以对，叩首求饶。</p>
朱长夜这一番话下来，</p>
都不需要天云观弟子出手，那些疯狂的百姓已经龇牙咧嘴，余下的，便是对这种人痛恨的殴打。</p>
百姓们再看朱长夜，眼中皆是信服。</p>
“恩公，观主！天大的恩德啊！”有人眼眶赤红。</p>
“当立永生碑！”</p>
“观主大恩大德，我等子孙后代都不敢忘却。”</p>
朱长夜挥手打断百姓的感恩，道：“诸位，都有序排好队，不要争抢杠。”</p>
这话，</p>
不用朱长夜提醒，百姓们都自觉遵守。</p>
朱长夜冲旁边的天云观弟子点头：“下面的，交由你们来吧。”</p>
天云观弟子眼神肃穆，对自家观主愈加尊敬崇拜。</p>
朱长夜背着手，在百姓的瞩目中缓缓离去。</p>
朱标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朱长夜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咽了咽口水。</p>
最后，才小跑似的赶上朱长夜。</p>
….….….….….….</p>
回去的路上，爷俩依旧无言。</p>
就很尴尬。</p>
回到天云观，朱长夜才说自己去房间里待待，朱标应了一声，随后便匆匆赶到后院厨房，找到刚做好饭的马皇后。</p>
“嗯？标儿，回来了。”</p>
马皇后面带笑意，笑问道：“咋样？”</p>
朱标装迷糊道：“母后，什么咋样？”</p>
马皇后笑拍了他一下：“什么咋样？装糊涂不是？和你爷爷这一路相处咋样？”</p>
“这….”朱标有些难以启齿，咳嗽一声：“咳咳，那什么，一路无言。”</p>
“啥？”马皇后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句话都没说？”</p>
朱标脸色有些不自然：“母后，那倒是有，不过….也就几句话。”</p>
马皇后闻言，直接就无语了。</p>
她翻了翻白眼，没好气但：“标儿，不是母后说你，你爷爷我早上出来之前，就和你说过他老人家不善交谈，让你多找话题。”</p>
“你早上咋答应我的？”</p>
朱标极为尴尬，正想回答。</p>
然而，却被马皇后打断了。</p>
“你说，没问题。”</p>
“如此小事包在你身上，你现在呢？咋做的？”</p>
朱标被说的惭愧，再次想回答。</p>
然而还是被马皇后打断。</p>
“你现在告诉我，你说一路无言？哎呀，啧啧啧….你这臭小子，早上说的倒是挺神气，母后本来就有些担心你爷两没话，你那自信态度让母后也信了。”</p>
“结果整出这茬？标儿，咋回事啊？你面对满朝文武，面对异国使臣，从没见你连句话都不知道咋说。”</p>
“你面对他们，不是挺神气吗？怎么面对你爷爷变成如此？”</p>
朱标张了张嘴。</p>
这次马皇后还是要打断，然而朱标快速道：“母后，可否让我说句话？”</p>
马皇后想了想，点头道：“那你说。”</p>
朱标极为不好意思道：“事情很简单，母后，我高估自己了….”</p>
“我也以为，我面对满朝文武毫无惧色，面对爷爷也会如此，但….并非如此。”</p>
“和爷爷相处，我总感觉有些拘谨，就好像是来自于血脉压制，让我有些害怕长辈，我….我真不是故意搞砸的。”</p>
马皇后闻言，吐出口气道：“行，那咱也能理解，毕竟母后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爷爷，也是紧张的说不出话。”</p>
“不过啊….”</p>
马皇后笑着打了一下朱标：“标儿，你娘还是你娘！母后当时表现，可比你这臭小子好多了。”</p>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呀你….”</p>
声音落下。</p>
这位杀伐无数，亲自督办胡淮庸案致使万人死亡的大明皇太子朱标，此刻被说的竟是有些脸红起来。</p>
“咳咳，母后别说了，下次和爷爷单独相处，我肯定来找话题。”</p>
“对了，您老做了什么菜？我看看？”</p>
朱标赶紧转移话题。</p>
马皇后笑道：“好吃的很多，都是你爷爷菜地里摘的，新鲜。”</p>
“不过….”</p>
说着，马皇后有些无奈：“早上朱柏朱权那两小家伙，把你爷爷的胡瓜都摘走了，虽然留下几两银子，但那两小家伙，也不想想冬天的胡瓜多不可替代，岂是银子能买？”</p>
“新的胡瓜没长出来，而你爷爷又最喜欢胡瓜，哎….这两小家伙，菜地里那么多菜，愣是摘走胡瓜。”</p>
朱标错愕：“那这如何是好？”</p>
马皇后笑道：“没事儿，母后让人回去皇宫了，昨日你父皇给咱的胡瓜，还没动口。”</p>
“母后已经差人把那胡瓜给带过来，虽然那胡瓜不及你爷爷菜地里的新鲜，但总能替代一下。”</p>
“等那几根胡瓜找来，母后再做一道炒胡瓜，这中午的菜，就齐了！”</p>
“只是可惜啊，你爹没来，来了咱家就是三代同堂了。”</p>
朱标闻言，点点头。</p>
正准备开口。</p>
却在此时，旁边门外有摔倒声音。</p>
“呀！”</p>
是一个小女孩摔了。</p>
马皇后和朱标赶紧走过去，然后就发现是朱瑶这小笨蛋。</p>
原本朱瑶是闻着香味来到厨房，却没想到见到以前她很怕的朱标，就索性离开，然而离开途中不小心绊脚摔倒。</p>
“嗯？瑶瑶，摔啦？”</p>
马皇后面容柔和，将瑶瑶抱了起来。</p>
朱瑶有些拘谨：“四奶奶，我….我没事。”</p>
马皇后看了一眼，认真道：“还说没事，都摔出血了。”</p>
“标儿，你带瑶瑶过去处理下伤口。”</p>
朱标点头。</p>
然而朱瑶却是狠狠吓到了，她很怕生，更怕和朱标待在一起。</p>
因为当年，</p>
她有一次陪着朱兴祖去皇宫，爷爷朱兴祖和朱元璋商量事情，她觉得听着无聊，就跑出去自己玩了。</p>
然而在途中，就看到朱标亲自下令处死一个人，当时就把她吓坏了。</p>
这事儿，她记了两年。</p>
也感觉一辈子都记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