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子站在田家村村口举目四望。
映入眼帘的,是被阡陌分割成一块块的水田,此时夏粮未熟,稻叶层层,在风中翻涌出青色的波浪,偶尔有蛙声虫鸣从波浪深处送出。远处群山连绵,烟雾缭绕间,隐约可见淡青色的曲线。早晨新又下了一场雨,现已经停了,吐息之间,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
衙役老丁指着不远处某栋房屋:“诺,林道长,那边就是田家的房子。”
玄虚子顺着方向往那处看,那房子檐下似乎已经挂上了白幡,二人举步往田家走去。走到跟前,只见院门紧闭,丁老头唤了许多声,才听见有脚步声匆匆响起。
一个头上缠着白巾,长相清秀,神情颇为哀戚的少女出现在二人眼前,见到穿着衙役服装的丁老头,她脸上并不见意外,这位热心的老人她并不陌生,前阵子自己寻阿爹的时候,他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
“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丁老头道:“你父母的尸体如今还在义庄停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需尽早入土为安。”
阿春垂下眼睫:“大人说得是,只是家中本就无余钱,父亲才上镇卖菇,现如今……”
话只说了一半,但她的难处,听者已了然。
丁老头叹了口气,安慰道:“钱财的事,你无须担心,这位是林道长……”
玄虚子上前一步,手中拂尘一甩:“小善人父母的法事,可全权交与贫道,蜡烛纸钱之类亦无须出资。”
阿春诧异又感激,口中语无伦次:“民女见过道长,实在是多谢大人,多谢道长……”说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还没请二人入内,“两位请进,请进。”
玄虚子和丁老头一前一后跨过院门,走进了堂屋,屋舍本就十分简陋,屋内更是全无摆设,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把两人请上座以后,阿春又急急忙忙去倒水。
玄虚子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转头询问身旁的丁老头:“这田家,着实是过得清贫了些。我见过柳氏尸身,说句不敬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容貌也还尚可,不知她为何会愿意嫁给田朗做续弦?”
丁老头作为衙役,之前又为此事奔走了好几天,知道的自然比他多:“道长有所不知,那柳氏本是济州烟花地逃过来的,在青屏山上迷了路,田朗上山采菇,碰巧救下了她。柳氏行动不便,在田家休养了几个月,这一来二去的,想必就成了。”
玄虚子捻须沉吟:“竟有如此出身……”
话音刚落,阿春端着两碗水来了堂屋:“二位大人请用。”
玄虚子清清喉咙:“放在那儿吧。咳咳……令尊前阵子在泰安镇闹了点小风波,你可有听说?”
阿春不安地绞着衣角:“听说了一些,似乎是四处游走,采买了些东西……”
玄虚子道:“的确是买了一些小儿用的物什,令尊生前可是极为期待即将新生的孩儿?”
阿春道:“阿爹时常叹息家中无男丁,柳姨怀有身孕以来,他一直都很高兴。”
玄虚子道:“那你可知,她根本没有怀孕?”
阿春抬头,陡然睁大了双眼,脸上的惊讶完全不似作伪,失声道:“道长,这,这是什么意思?”
玄虚子细细地打量她的表情:“此事贫道不能透露太多,你亦先不要声张……”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声问:“阿春,何事惊慌?”
三人齐刷刷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袍,容貌清秀俊雅的青年疾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毫不加掩饰的担忧,看到椅子上的玄虚子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晚辈是田春的表哥杜桐生,方才来寻妹子,听见屋里似乎有异,便心急闯了进来,不知两位在此,还请海涵。”说完,他关切地望着阿春,无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阿春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道:“这是丁衙役,这是林道长……他们是来找我商量阿爹他们的丧仪之事的。”
杜桐生闻言,松了一口气,仍是望着她,柔声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我总是会担心……”
阿春低头不语,脸颊却飞快攀上两抹红晕。
玄虚子咳嗽两声,才开口:“田朗柳氏二人皆是意外而死,除了丧仪,还需操办另外的法事,才能安抚魂灵,让其安心上路。贫道此次前
来,需要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物事,这还得麻烦二位帮忙找寻一番……”
暮色四合,将沉未沉的倦阳在天边融成一滩乱霞,归巢的鸟雀在林中扑啦啦地飞,这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生火烧灶之时,小霜观亦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屋内,清清正在忙活晚饭,等着锅里豆腐蒸好的同时,切了一把小葱,又打了鸡蛋在碗中,竹箸和碗沿相撞,发出悦耳的脆响。
她一边忙碌,一边不住偷瞄灶后面坐着的裴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