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代赭心绪不宁、俯身靠近时,睡梦中的旋覆,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是天敌!
天敌在靠近!
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要被吃掉了!
旋覆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诈尸般地突然睁大眼睛,骤缩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蜘蛛的身形。
“哇——”旋覆吓得尖叫,本能地一巴掌拍向对方。剧烈的感情刺激夺走了他的理智,他无法思考眼下的场景,整个蛾子都陷入了面对天敌时的应激状态。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石代赭被他一巴掌甩在脸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要不要不要——”旋覆恐惧地捂住眼睛,连看都不敢看。他浑身发抖手脚并用地往后躲,明明对方已经呆立当场,他却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眼中那惊诧且剧痛的神色,只能不断哀求哭喊,“不要——不要过来!”
他浑身上下几万亿个细胞都在尖叫——
救命!不要吃我!
石代赭眼睁睁看着他突然暴起,捂着眼睛缩到了床角。即便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去,他还是拼命地往后躲,好像恨不得把整个人塞进墙缝。
就那么……害怕吗?
就那么厌恶……我的亲吻吗?
先前有多心动,此时就有多心痛。
石代赭心里那一百八十个安全气囊一口气全都炸了,他的心也跟着炸成碎片。
“抱歉。”他苦涩地,逼自己开口,“对不起,我……”
旋覆扇他的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此时石代赭脸上火辣辣的疼。这化为实体的羞耻感仿佛在他心脏碎片上又厚涂了一层墨西哥辣椒酱。
他说完这几个字就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心中剧痛让他难以启齿,他每一个字都无比苦涩,从舌尖一路苦到了胃里。他甚至感觉胃里一阵阵地痉挛。
旋覆尚未从精神刺激中缓过劲来。这也难怪,他睡得好好地,突然被不喜欢的人亲吻,换做谁都会厌恶恶心得受不了吧?
石代赭很想说些什么来道歉,来求他原谅,来告诉他对不起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面对着仍然蜷缩在墙角,捂着眼睛尖叫颤抖的少年,石代赭只觉整个胸腔填满刀子,就连呼吸都是剧痛。
他再也无法面对旋覆,只好沉默地,逃跑似的离开了。
一直过了好几分钟,直到石代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直到方圆几百米都不剩丝毫天敌的气息,旋覆才渐渐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心率从每分钟200次下降到每分钟120次。
他捂着仍旧狂乱不已的心跳,呼吸喘促,胸闷得难受。
太恐怖了。这是他短短二十几年的蛾生里最害怕的一次。
他第一次被天敌靠得那么近,而且还是在毫无防备的睡梦里!之前即便是被发狂的蜘蛛大佬咬翅膀、被受伤的蜘蛛大佬咬脖子,都没有这次这么……
咦,等等。
刚才那只趁我睡觉偷袭我的蜘蛛是谁?
旋覆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
我刚才……一巴掌是打在谁脸上了?
——糟了!是代赭哥!
宕机的大脑终于恢复些许功能,旋覆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神志不清时竟然对蜘蛛大佬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
天哪!他扇了大佬一巴掌!
而且即便是现在,他的手还在疼!那么大佬的脸一定更疼!
原本因为醉酒而有些晕乎乎的脑子,此刻彻底清醒了。旋覆一个激灵,不敢去想大佬被自己扇巴掌之后的表情。
天哪,该怎么办……现在去道歉吗?现在去说不定他脸上巴掌印还在,而且他一定正在气头上……
旋覆简直欲哭无泪。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习惯大佬的气息了!虽然是天敌,但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明明已经稍微能够克服恐惧了!
而且蜘蛛大佬知道他害怕,平常都会刻意收敛气息!怎么会突然释放那么高浓度的威压!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一下子释放!
旋覆用他不大灵光的小脑瓜深沉思考,很快得出结论。
大佬一定是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突然馋虫上脑想吃了他!
一念至此,旋覆不禁一个哆嗦。已经脑补出被
大佬一口咬掉一个头的可怕咔嚓声。
惊恐之余,旋覆想想大佬也是蛮惨的。
蜘蛛大佬只因为一时好心,当了自己食物链下级的监护人。出于道义,每天克制着想吃掉他的冲动,耐心地教他养他,履行监护人的指责。
而他呢?
他居然结结实实地打了大佬一巴掌!
他居然打了大佬的脸!
虽然是因为大佬失控了,但旋覆还是很愧疚。
他觉得蜘蛛大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愧是拥有引以为傲自制力的千年蜘蛛精!换成别人哪能忍这么久啊!早就把他生吞下肚了好吗!
而且,大佬现在一定也心情很差……
旋覆回想起蜘蛛大佬离去时那种惊诧且剧痛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也跟着一揪。
他也不想的。
就像余漉不是自己想失忆,蜘蛛大佬也不是自己想一天到晚啃蛾子。
这和他对蜘蛛大佬产生的无法自制的恐惧一样,都是天性,是本能使然。
不是他的错。
思前想后,旋覆还是觉得,应该去道个歉。于是他披上衣服推开房门。
嘶——好冷!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门一开,鹅毛似的雪花飘进来,飞到脸上立刻融化成水。旋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缩回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来。
然而一想到蜘蛛大佬,一想起蜘蛛大佬离开时那痛苦的眼神,旋覆又忽然生出了面对严寒的勇气。
他裹紧羽绒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成了个球。然后深吸一口气,钻入了漫天大雪中。
……
大雪纷飞中,白鹭山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一排凌乱脚印长长地延伸到了某个大雪堆里。
腿长三米的巨型蜘蛛把自己整个儿都埋在雪里,只剩两颗黑豆似的眼睛露在外头,满眼写着忧伤。
他太难过了,以至于只想躲起来自闭。
毕竟他们是天敌……石代赭忧郁地想,而且现在还是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
微妙的背德感,让他心中愈发羞愧。他万分懊恼,暗恨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趁着小家伙睡觉,试图对他做那种事?
太糟糕了。小家伙一定被吓坏了,说不定还会觉得他恶心。
今后该怎么面对小家伙呢?
大蜘蛛长长叹出一口气。白色雾气把面前的雪堆融了一滩,露出了他忧郁的大脑袋。他伸出毛茸茸的黑色长爪,把积雪往自己面前扒拉一点。脑袋埋进去,继续自闭。
就在他努力劝说自己想开一点时,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千年的蜘蛛精五感极其灵敏。他闭眼凝神,灵识如水母触手般向声音来源延伸过去。在看清那个圆圆的人影后,他猛然睁开了眼。
只见旋覆瑟瑟发抖地抱着手臂,整个人缩在厚而蓬松的羽绒服里,像个圆滚滚的球。
他没戴手套也没戴帽子。两只手冻得通红,头发上也结着冰碴子——很显然是积雪被脑阔的热气融化成水,又再度冻结成冰的。
大蜘蛛远远望着那颗发白的冰脑阔,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酸地发疼。
旋覆是追着他的脚印来的。幸好他离开时间不长,飞雪还没来得及完全遮盖他的足迹,否则小家伙还不知道要在冰天雪地里找多久。
可是他来干什么呢?
大蜘蛛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只是抖了一下身体,把自己脑袋上的积雪晃下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噫!”旋覆走得近了,这才看清雪地里那黑漆漆的不是被积雪覆盖的柏油马路,而是一只腿长三米的巨型蜘蛛!
他瞬间被吓得僵住,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再也迈不动步子。
大蜘蛛看到他害怕的样子,黑豆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自闭地把积雪又扒拉回自己身上。
旋覆:“?”这是想把自己重新埋回去吗?
他被蜘蛛大佬这个幼稚举动惊呆了,一时竟然有些想笑。
“大、大佬……”旋覆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靠近,“你在这里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