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尝试改变了多种命运的分支后,薛蒙和小烛龙终于认识到一点：</p>
墨燃或许不是gay,但在他的漫漫人生中,他一定会遇到一个叫楚晚宁的人,然后爱上对方。</p>
“所以,我们与其费尽心思给墨燃介绍姑娘,不如直接杀掉楚晚宁。”小烛龙给这任务做了个圆满的总结。</p>
“或者干脆给楚晚宁变性。”薛蒙补充道。</p>
“或者给墨燃变性。”</p>
“反正造化弄人,不管这个游戏怎么玩，有多少女性角色可以选择，墨燃最后还是会和楚晚宁走到一起去。”</p>
面对这两个修真界工作人员的一唱一和,局长姜曦的脸色有些阴郁。他一手支着侧脸，一手翻阅着面前厚厚一沓的任务汇报书。那上面详细罗列了墨燃的各种女主攻略支线，最后结局无一例外的,都是和楚晚宁终成眷属。</p>
“我曾经以为这是个多结局恋爱养成游戏。”薛蒙的脸色也没比姜曦好看到哪儿去,“没想到这是个古早而无聊的rpg单结局游戏。姜局长，你玩过仙剑奇侠传一吗？连98年……或者01年,我记不清了,总之连那一款上个世纪的电脑游戏都会有林月如隐藏结局。”</p>
他说着,有些丧气地咬了咬下唇：“我觉得墨燃的人生还不如98年的仙剑一。他连个隐藏结局都没有。”</p>
年轻人在姜局长的办公桌前双手抱臂喋喋不休地抱怨,而姜局长则一言不发,目光扫过那些失败的攻略报告，眉头越蹙越紧。</p>
“其实不用局限于墨燃的这辈子。”最后,姜曦抬起了他薄薄的眼皮，“试过他的其他转世线吗？”</p>
“怎么没试过。”薛蒙道,“民国线。未来线……能试的全试了。你往后翻几页看看。”</p>
果然,在报告书的后半部分还附着其他轮回线路的女主攻略可能。</p>
“民国线是最令人绝望的。”小烛龙插嘴道，“我们模拟穿越回了民国时期，墨燃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打小他爹就给他和同乡的某位大小姐定了门娃娃亲，只等着人家小姐及笄了就娶回家里。”</p>
姜曦：“哦？这不是很好？”</p>
小烛龙哭笑不得道：“好什么？还没等人家女孩成人，墨燃就离家出走加入了国·民·党，并宣布说他要自由不要包办婚姻。”</p>
“……然后呢？”</p>
“然后就打仗了，打完倭寇打内战。打内战的时候他被派去对家当间谍。”薛蒙叹了口气，结果话头，然后帮姜曦把厚厚的任务书翻到民国线那一页，“你看这里，看这张照片。这小子披起羊皮来像模像样的，一点军阀的尾巴都露不出来。是吧？所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p>
姜曦差不多已经知道后续了。他没有半点意外，淡淡问：“所以这一次楚晚宁是怎么出现的？”</p>
“别提了。”薛蒙厌烦地挥了挥手，“他是墨燃卧底的那个连的连长。有一次打伏击，墨燃给崩了枪子，流血不止昏迷不醒。是人家楚连长背着这位国党卧底从尸山血海里爬回安全战壕的。”</p>
“……”</p>
小烛龙叨咕道：“为了救这家伙，楚晚宁自己的命差点都搭进去。”</p>
姜曦叹了口气：“所以墨燃醒了之后，就叛变了国党，卧底也不当了，彻底成了楚晚宁这边的人。”</p>
他甚至都没有用任何疑问词，就仿佛他隔着岁月与硝烟，皮肤与脑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当年墨燃的转变。</p>
“对。”薛蒙翻了个白眼，“他们后来又相爱了。他们拒绝了组织上热心介绍的优秀女同志，他们并肩作战过，躺在一个战壕里抱着枪看过星星。他们用子弹做过挂链贴衣戴着，解放后他们住在一个院儿里，成了两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单身汉’，这俩‘单身汉’会一起包饺子、一起骑着凤凰自行车去郊游、一起去影楼拍上了彩的合照、一起逛百货商店称一袋麦芽糖用褐色信封纸装着吃。”</p>
这一桩桩一件件蜜糖色的琐碎老故事被薛蒙用连珠炮似的语速说出来，尽管他说的是那么快速，往事像流星瞬影匆匆闪过，但姜曦还是很容易想象到那些画面。</p>
淡青色的硝烟，污脏破损的军服。</p>
血与泥铸就的壕沟里，两个年轻人倒头靠在一起值夜。他们的黑眼睛上是振翅的睫毛，睫毛上洒着旷野里的星光，遥远的彼方有士兵在吹着口琴，琴声飘散于四面，在薄暮烟霭里寂灭。</p>
今夜无战事，只有雾气里一点点的焦烟诉说着岁月动荡。</p>
还有两位青年下巴上未及时剃去的暗青色胡渣。</p>
“后来他们七老八十了。”薛蒙干巴巴道，恋爱的酸臭翻篇后，他的语速也就和缓了下来，“再后来，六六年开始的那场灾难也没能将两个固执的老家伙分开。”</p>
他讲完了。</p>
恋爱的酸臭弥漫到死，其实死亡也并不能将之翻篇。</p>
姜曦良久没说话，最后他也不再看那份报告书了，他把报告合上，显得有些头疼，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侧穴。</p>
都说夫妻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p>
但若是十年·浩劫也没能拆开两个老骨头，姜曦其实不知道还有多大可能硬塞给墨燃一个女孩儿让他不再当个gay。</p>
又或许墨燃并不是个gay呢？</p>
或许只是在他的人生里，在他的命运中，永远不能缺席一个叫做楚晚宁的人，仅此而已。</p>
下班了，修真局的人在《回家》的背景音乐里（该曲目是前任南宫局长的挚爱）陆陆续续离开了办公大楼。</p>
他们有的长期住在修真·世界，所以能逍遥自在地御剑回家，而有的则习惯融入凡间，和现代社会不再那么相信神鬼魔仙的人们生活在一起，这些人得藏匿起自己的非凡本事，或者坐着公交地铁，或者开着车，扎入华灯初上的夜。</p>
“我不认为再这样耗下去能有什么结果。”姜曦背对着薛蒙与小烛龙，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大楼下的车水马龙。</p>
最后他说：“算了。”</p>
薛蒙一时没有领悟过来，他“嗯？”了一声。</p>
姜曦双手抱臂，侧过半张脸回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你们的任务结束了。”</p>
反正无论怎么测下去，游戏的结局都只有一个。</p>
在修真界研究出新方法之前，也没什么反复试验的必要。</p>
“回家吧。”</p>
这是薛蒙第一次任务失败。</p>
他听到姜曦这么说，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但依然有些不安。</p>
他用鞋尖下意识地蹭碾着地毯，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仍然有个问题。”</p>
姜曦这时候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了，他靠在一尘不染的窗玻璃上，微微抬起睫毛：“你说。”</p>
薛蒙深吸一口气：“我在模拟器中看到过他的小时候，我觉得他应该跟我差不多大。”</p>
“所以？”</p>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到他，问问他愿不愿意配合试验？”</p>
姜曦静了一会儿，而后嗤笑：“基因试验是很危险的。如今这个世道，你以为还和你在历史课上学的那样，是那个尚且混乱、蒙昧未开的修真界吗？……我们不会随意拿任何一个自由人做这种事情的。”</p>
“……”</p>
“哪怕那个人是蝶骨美人席。”姜曦道，“孩子，清醒点。人吃人的时代早已过去了。”</p>
局长办公室冷白的灯光下，薛蒙的脸似乎有些红了。</p>
他嘟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p>
姜曦开始着手收拾文件了，过程中这位新任的局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意思。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你爸是谁——小鬼，不管你曾经在学校多么优秀，拿过多少次奖学金，不管你有乖宝宝小奖杯被你妈妈擦的闪闪发亮摆在书柜里以供展示。”</p>
薛蒙的脸越来越红了，之前是因为不好意思，但现在更多的原因则是气愤。</p>
“我不管你在南宫局长那里干得多好，盖了多少章，批阅了多少工程。”</p>
姜曦对他的气愤熟视无睹，他将文件锁进抽屉，细长的手指抬起，整了整自己深绿色的丝质领带，总结道：“在我这里，你要学的还有很多。”</p>
霸道局长说完，迈着长腿，轻描淡写地与薛蒙错肩而过。</p>
薛蒙气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爆炸：“姜曦！！！”</p>
姜曦只是在办公室门前停了一下，然后他回头朝那青年抿了下嘴唇：“记得关灯。”</p>
“……”</p>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p>
修真局大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p>
最近没有战事，也没有巨大的工程需要赶时间，没有人会加班的。人们都有自己要回去的地方。</p>
与朋友相聚，与恋人约会。妻子与丈夫窝在沙发上，吃着爆米花，看着闪动着蓝光的电视屏幕。个子挺拔的小伙子围起围裙，帮父母一道准备晚餐。</p>
他们都有要去的地方。</p>
姜曦虽然是个混账，但他说的没错，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世道会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洁白无垢，不过他们所处的今天，一切都比从前要好太多，距离那个动荡不安、秩序不断被推翻又重建的岁月，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p>
久到许多事迹与人名都已在漫漫长河中褪色消失。久到无数灵魂涤荡在时空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轮回。</p>
久到你早已不是曾经的你，而我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我。</p>
但我们还在一起。</p>
芳华会老去，肌骨会腐朽，生命会输给时间。但是，那些用灵魂彼此缠绕的人们，总会被时间馈赠以新的血肉。那些没有被轮回稀释的执着，总会在漫漫浮生中，得到爱人一次又一次的拥抱。</p>
一生又一生的缠绵。</p>
薛蒙告别小烛龙，走出大楼。</p>
天空灰沉沉的，覆积着铅灰色的厚云。他看到夜空中有细微的雪花飘下来，纷纷扬扬洒向这金碧辉煌的人间。</p>
他没有带伞，于是竖起衣领，急匆匆走向离得最近的车站，白雾随着他的呼吸在口鼻边飘散。</p>
在他身边，在这天幕笼罩的城市里，在这个世上，零星有无数命运在交织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