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厨师抡起勺子,“你自己跟老大解释!”
那个回答他的人躲开飞溅的汁水,与厨师争论起来。两个人看着热闹,两个人无视争执,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沸腾的汤锅上。尤利尔走到他们身边,期望他们能像回应他的抱怨一样回答问题,然而这些人也忽略了他。学徒感到十分失望。
于是他从厨师手里夺过木棒,一棍子打翻了汤。
这下没人再争吵了。“见鬼,尤利尔,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一个人尖叫起来。
抱歉,但我是故意的。只要能引起注意,他不介意更过分。这里无疑是忏悔录构造的梦境,可尤利尔不该出现在这里。事实上,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希塔里安和露丝呢?难道黑骑士发现了他们的夜会?只要能够交流,这些疑惑就能得到解答。
但事情没按照他预料的那么展开。学徒刚打算开口,一个声音突然先一步响起:“不是我!”
……不了个是吧。他错愕地扭过头,看着厨师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不是我干的!叉子自己动了!”
“是魔法。”其中一个人断定。他头顶秃了一块,鼻子附近长满了雀斑,到了下巴却寸草不生。这家伙被同伴们称作“洞眼”,算是小队斥候。“你成为神秘生物了,尤利尔?”
“你以为我锅里熬的是魔药吗?当然不可能!”和他同名的厨师吼回去。
“他只是一时失手。”“黑脸”说。他的是最先质疑厨师的人。论打扮,他没比学徒整齐多少,脸上的黑胡子又浓又密,还脏得可以养一窝蟑螂。一块破布系在手肘,看起来像条绷带。“别逼他了,洞眼,你知道,他不可能承认自己失手的。”
“算了,他的勺子出了汤锅,准头就大大提升了。”
五个人都笑起来,开始新一轮的彼此挖苦。厨师尤利尔骂骂咧咧,口水喷在倾倒的汤锅里。学徒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听着冒险者当然是冒险者,流浪汉不可能在荒郊野岭架锅子,更不可能佩戴武器和统一袖标拿他的名字大肆玩笑。虽然他的名字半点也不罕有,更别提高贵了,但当面听这些东西的感觉实在古怪。
“下辈子别喝老子的汤!”等收拾完行囊,厨师丢开勺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快走,我们必须限时得赶到莫尔图斯。你们就给我饿着肚子走三十里吧。”
“这算什么?只要马不饿就成。”
他们很快收拾完东西,清除露营留下的痕迹。还是些老手,尤利尔心想。天色微明时,冒险者们跨上坐骑,朝山丘奔去。其中一匹两人共骑,这两人生的很矮,样貌相似,似乎是一对兄弟。
尤利尔步行跟上他们,一点也不费力气。他们不过是些凡人,连马也跑得不快。据说神秘生物的魔力能够刺激坐骑,激发潜力,但没人去花心思证实。
也许我不该跟上他们,学徒考虑过留在原地,等待发现不对的希塔里安将他送离梦境。然而他不确定林戈特姐妹遇到状况会怎么做。最糟的可能,她们通知了忏悔录的主人黑骑士,尤利尔觉得自己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高环魔力支持他跟上战马。还是跟他们走比较好,毕竟这些人的目的地也是莫尔图斯。尤利尔搜索自己的行装,意识到他并不是换了新衣服。皮甲很快变成衬衣,靴子也恢复原貌,他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剑柄这是在玛朗代诺更换的钢剑。他仍是进入圣瓦罗兰时的打扮,连誓约之卷都待在口袋里。最初的装束仿佛是梦境混合产生的错觉,可学徒还记得袖标里抖落的烟草。
冒险者们在一条河边再次停留,与学徒同名的厨师准备午餐。看来他先前不过是威胁。冒险者之间的威胁尤其是同伴之间少有兑现,照实说,他们的承诺也一样,除非用契约限制。这次休整大概耗费了半小时,等最后沉默寡言的“扁头”萨里踩上马镫,阳光已经炽盛得能加热河流。
布列斯塔蒂克位于伊士曼北部,这里的炎之月仿佛是太阳落到了地面上,清晨的气温就能令人汗流浃背,遑论正午了。水面甚至升起一层蒸汽,光线在其中折跃、旋动,变幻色彩。热气和水雾间,平原山丘一片模糊。这也是当箭矢破空钉在“黑脸”脖颈上时,尤利尔没作出任何反应的缘故。
等他回过神,战斗已经开始。冒险者跌落下马,脚踝还挂在马镫里。他的坐骑撒腿就跑,尸体和行囊分别垂落在两头,随奔跑颠簸。飞箭放过了坐骑,瞄准活人。剩下的五个人只来得及在水中勒马,就被第二波箭矢再射落两人。两兄弟的马肚子被射穿,坐骑带着他们摔倒在水里。被鲜血污染的河水朝下游扩散。“扁头”萨里肩膀中箭,勉强抓住缰绳。厨师和“洞眼”则完好无损的逃过一劫,他们掉转马头,向来路飞奔。这些冒险者原本是要过河的。
一声哨响。尤利尔也不陌生。他觉得自己知道袭击者的身份了。当初在莫尔图斯,一伙人也喜欢在平原上拿箭矢当开场白。
“抓住他们!”某人高呼,声音穿破炽热阳光和朦胧水雾,钻进耳朵。这显然不是为了提醒冒险者们。
学徒保持沉默,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插手争端就意味着暴露存在。他可不想为了救这些冒险者反过来去屠杀袭击者,实际上,这样根本没区别。他完不了解交战双方,中止战斗在梦境中不过是多此一举,更何况……要是引来了黑骑士,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
袭击者已经冲过河岸。骑士们副武装,枪剑寒光闪闪,老练地依靠弓手和队形接近敌人。冒险者的逃窜很快被终结,与尤利尔同名的厨师和斥候“洞眼”投了降,“扁头”萨里也想照做,然而在他试图拔出肩膀的箭时,为首的骑兵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怎么这样?”厨师愤愤不平地嘀咕,“萨里放下剑了。”
“他受了伤。”斥候回答。他的脸色十分阴郁。当俘虏可不是桩令人高兴的事,但若追根究底,这得是他的责任。
他们没急着离开。骑士甩掉钢铁上的血迹,翻身下马。“六个冒险者。”他提着剑开口,“现在只剩两个了。告诉我,你们从哪儿来?”他没瞧见学徒。
“我们来自黑木郡,大人。”斥候如实回答。起码尤利尔知道他说的完是实话。
但骑士显然不那么容易相信。“来干什么?”
“我们接到头领指示,大人,必须在明天白天前赶到莫尔图斯。”他还反问了一句,“请问诸位是?”
骑士没理他。“你的头领是谁?”
“黑蜂塔胡。”
“真是个无名小卒。”骑士嘲笑,“别说名字了,白痴!说他是干什么的。佣兵?间谍?还是养蜂人?”
“佣兵。我们都是佣兵,大人,但我们没什么名气,不值一提。”斥候“洞眼”告诉他们。尽管骑士的态度十分轻蔑,他也没法指正。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和同伴的性命操于眼前人之手。
厨师尤利尔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沉默也没能保持多久。骑士盯上他:“你们从哪儿来的?要干什么?”
“从黑木郡来,大人,我们……”
骑士挥剑斩下他的脑袋。头颅在草地上滚动,眼珠错愕地瞪圆了。尤利尔和他同样诧异。学徒眼看着骑士爬上马背,吩咐手下杀死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