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伙计们。”高塔信使从阴影中钻出来时,首先打了个哈欠。卓尔谨慎地等见到了克洛伊塔标志性的夜语指环,才上前搭手。“做得好,多尔顿,这里多亏你了。”
我放弃了码头,才保了人质。即便如此,多尔顿本以为尤利尔会更需要援助:“你……完好无损。”
“就是这样。贝尔蒂保佑。我一贯有运气。”
运气?多尔顿不敢相信,只有佣兵西塔表现出不愿追问的模样。他怎么想通的?卓尔怀疑他根本没去想。
只是他的疑惑还没来得及提出,教皇陛下已经先开了口:“你什么意思?”
“吉祖克死了。”高塔信使宣布。他几步走上前。“不客气地说,我应该为此负上大半责任。”
甘德里亚斯瞪着他:“死了?”
“死了。陪伴他的还有‘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当然,后者完属于黑骑士的战果,可不关……好吧,我猜你们也不信。”他甩甩手,“我没法撒谎,索伦!饶了我罢。”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
“恫吓?欺骗?无稽之谈?”尤利尔露出一个不太愉快地微笑,“省省罢。甘德里亚斯。以盖亚的名义,我说的是实话。”他伸手进口袋,拿出来时,一张羊皮纸卷夹在指间,手掌则握有两支盛着青色液体的玻璃瓶。多尔顿接过这些珍贵的炼金魔药。“吉祖克死后,不会再有苦修士派,不会有打着宗教名义的敛财项目,更不会有可怕的渎神的课题。以盖亚的名义,冕下,我向你保证。”
“怎么……怎么回事?”
“来龙去脉与你无关。‘纹身’也是活人,活人就会死。知道这些足够了,学派巫师才该操心后续。你是巫师么?还是说人们只认识吉祖克,不认识你?”
教皇陛下拧紧眉头,沉默了半晌。约克喝掉魔药时,他才勉强开口:“你是谁?”
“别装傻了。我们早就见过了特多纳拉杜,他是你的人。那夜莺头子认得我们。”
“但他不是我一天中唯一需要接见的下属。”
“还有谁?基尔比维克?他的尸体就在头顶上。”
“还有厨师、园丁、执事头领、敲钟人以及国各地的城市主教,他们轮流来汇报工作,每周来四次。莫非你们指望空境阁下处理乡村教堂的赎罪券炒价事故?”甘德里亚斯反问,“我没见过你们。在吉祖克要求我打开矩梯后,我就离开安托罗斯了。”
高塔信使皱起眉。“矩梯?”
“林德·普纳巴格。他是‘纹身’阁下的下属,也曾作为苦修士加入教会。我为他打开矩梯,还派遣审判者到丹劳……结果一无所获。说到底,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特多纳拉杜清楚真相,但我不能主动询问。”
“我明白了。”他扭头见到多尔顿和约克都没听懂,只好解释:“比起领导守旧派的权力,教皇的名义更重要。如果擅自下达命令,学派巫师就能从中作梗,好彻底摘掉他的名头——盖亚教会将完属于巫师。”
原来如此。多尔顿若有所思,却瞧见西塔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像听懂了一样。算了,这家伙本不该由我操心。他感到一阵轻松。
盖亚教皇则愈发惊疑:“你对教会的情势很了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塔约克不提,多尔顿自问不算无名之辈,更别说大名鼎鼎的克洛伊塔的外交部信使了。看来此人除了教皇的名义外,委实一无所有。
气氛古怪,连甘德里亚斯本人也能察觉。教皇陛下的喉结在束带的宝石纽扣后滑动了一下。“恐怕你不是恶魔结社的同党。你是谁?”
“来朝圣的教徒。”高塔信使说,“从伊士曼来。”
……
盖亚教皇甘德里亚斯,在表世界就存在这么一号大人物。尤利尔记事起便听说他的伟大:他施恩平民;他为国王洗礼;他传达救世的神谕;他拒绝成家立室,发誓将生命献给盖亚。在伊士曼的修道院里,修女们声称盖亚对凡人最直白的袒护,就是派遣教皇冕下作为众生的牧羊人。不晓得里世界的教皇是否还有这等称誉。
毕竟,如今他改献生命给真理了。
我们的牧师头子在长相上决没有辜负寂静学派的期望。他有突出宽阔的额头、舒展而慈悲的眉毛、粉红下垂的眼角、饱满的面颊和被胡须覆盖的厚嘴唇,这些特征使他和蔼但虚弱。
他的目光十分威严,然而身为阶下囚让这份威严大打折扣。他的手指放大了内心的焦躁,极为紧张地纠结在一起。
他的神情仍有恍惚,肌肉却牵起嘴角,让这副尊贵沉稳的面孔上,竟有种恐惧与窃喜交织的复杂流露。仿佛在桌子底下摸索半辈子果壳的人忽然找到了一块甜糕。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能肩负重任,尤利尔心想。倘若这里有其他选择……想这些有什么用?事实就是没有。学徒只好将就。
他展开誓约之卷,神文倒映在龟裂的大理石上。“如果我说谎,盖亚会听到。我来见你,甘德里亚斯,只为挽回被你带入歧途的信仰。”
“这是……?”显然他知道答案。教皇的眼神几乎无法从羊皮卷上离开。“你为什么……你也是盖亚信徒……你说你来见我?是为了教会?”
“关于这方面,你并非我的首要目标。适合这顶头冠的候选者大有人在,你已经证明了自己……”
“……不适合?”甘德里亚斯的神情慢慢平复,“既然你了解教会的情势,就该承认我的做法。你的候选者会宣扬盖亚的慈悲,满足修士们的一切憧憬,但却也将成为巫师的眼中钉。死人是没法宣扬任何事的。”
“没人需要你宣扬什么。”尤利尔告诉他,“我来到莫尼安托罗斯,是为了一对母子。她们死于我的疏忽,以及佩顿·福里斯特对荣誉的虔诚。你知道这回事吗,教皇冕下?”
“很遗憾。我无从知晓伊士曼的分教会情况。当地主教有权力处理教国的一切相关事宜。”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等尤利尔说完,我们的教皇陛下已露出一副严峻的面孔。“距离阻隔了交流,那审判者呢?他们算得上你的近卫。盖亚为什么不教他们把自己当人看,而不是消耗品?”
“死人不算人。”甘德里亚斯低声回答,“不管为了什么。教会已经被不敬神的愚蠢之人占领!他们的异端邪说却在神秘领域广受欢迎。我们只剩下一个教会的名头……真正的修士为信仰而奋斗,为女神教派的存亡而献身,我没有理由阻止。消耗品?”他重复,“多么荒唐!十字骑士信仰纯洁,你们这些人根本不会理解。说到底,你出于什么目的来要求我、要求变革?恐怕是学派巫师的走狗,为抹黑女神而来。”
“吉祖克的死莫非不足以证明?”
“盖亚为他降下神罚。”甘德里亚斯毫不畏惧地宣称,“但仍有人觊觎教皇的头衔。就算我死,也不会承认篡夺者的地位。”
西塔哼了一声。“不会戴头衔,就该换人戴。”
“处死吉祖克是盖亚旨意,你们做得很好。”甘德里亚斯承认,“然而这不意味着一切结束。同为盖亚信徒,主教们也有自己的主张。显然,佩顿·福里斯特令你很失望,对此我有同感。但教会作出的判决是把佩顿流放到偏远的教国,而你却率领冒险者攻打安托罗斯。此为大不敬!等同违背女神旨意……”
“你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是教会的人。”暗夜精灵忍不住指出,“你的盖亚旨意留着自己用罢。”
“就是这样。”尤利尔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多尔顿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不打算戴什么头衔。你的一念之差将造就悲剧。你是盖亚教皇。告诉我,教皇冕下:守卫女神的信条和守卫女神有何差别?”
甘德里亚斯变了脸色。他终于听明白了。我也带来了异端邪说,尤利尔心想,只看你怎么抉择。他希望自己能说服对方,无需再寻人选。
“你说差别?”盖亚教皇的神色阴晴不定,眼神充满犹疑。“你想做什么?”
让你们知行合一。他心想。让你们懂得盖亚的真意,不包括杀人灭口的那种。“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将与上一个乱戴帽子的人同等下场。”尤利尔的手指搭在羊皮卷纸上,誓约化为利刃,在黑暗中闪耀。“说。”
“诸神已逝。”最终,甘德里亚斯妥协了。“盖亚无需凡人守卫,祂留给我们的是信条。”
话音刚落,羊皮卷抖动起来。神文记录下教皇的承诺,成为第二道金色的契约。
“感谢合作。”刀尖一挑,切断了绳索。尤利尔把刀尖指向地面,黄金之刃无声划过大理石。他望了望天窗,透过雨幕,所有人都能瞧见钟楼上湿淋淋的百合雕塑。“最后一件事,教皇陛下,这算是我的个人请求。”
甘德里亚斯疲惫地抬眼:“说来听听。”
“只不过是满足一点他人意愿。”尤利尔回答,“我要把‘荣誉信徒’的脑袋挂在钟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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