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没忍住一回忆,她竟有大半个月都没见过自家父亲了,这时一打量,瞧见的还是个冠冕堂皇……错,是不苟言笑的父亲大人,可喜的是已经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看来是已经被周小娘给“拦截”过了,更可喜的是看过来的目光虽然冷漠如常,倒不曾有愤然怍色。
这说明周小娘果然没听大夫人的离间,怪罪她拦了四妹妹的好姻缘。
干得不错啊周小娘,我果然没有高估你的头脑——芳期松了口气。
“三娘这时辰怎么还在这里?”覃敬随口问了句。
“夫人罚儿抄孝经,这时辰才抄了一半。”芳期顶着蒋媪愤恨的目光,可怜巴巴道。
“那就快些去抄吧。”覃敬没多理会芳期,撂下这话便抬脚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蒋媪看芳期垂头丧气的回了耳房,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不愧下流娼妇生的贱种,多大点年纪就会使弄妖妖娆娆这套,却不想大郎君这样的正人君子,根本便看不入眼这般娼家的作派,生得貌美又如何,狡诈多端又如何,还不是自讨没趣。
芳期自是不知父亲和嫡母有怎番交谈,不过专心致志把剩下一半孝经速速抄完了,她又上赶着想去禀报一声嫡母,这回干脆被蒋媪给拦了在房门外,芳期佯作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待出了明宇轩,运步如飞,她的肚子早就已然空空如也,早前闻着墨汁味都险些没有垂涎三尺了。
一踏进秋凉馆的院门,就冲等在那里的三月直嘱咐:“可把我饿得眼冒金星,我先就不进屋子去了,快些把糕点给我拿亭子里来,饭菜今晚应是没送上来的,你好歹给我讨了碗小米粥吧?今晚我不挑剔,就着这些填饱肚子就成。”
三月却哭丧着脸,抱怨道:“原本奴婢是特意替三娘留了几碟茶果,怎知道芒种问也没问咱们一声儿,竟把留给三娘的茶果给谷雨几个分食了,只剩了一碗小米粥,这怎能让三娘填饱?”
饿着肚子时脾气尤其大,芳期两眼几乎没往外直蹿火光,便往院子当中的凉亭里一坐,声嗓也拔高了:“把芒种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可还知道规矩!”
那芒种原就在耳房里留心着动静,听芳期发火,她倒也不慌不怕——二娘院里的琥珀可是特意寻她通了气,三娘惹得大夫人厌恨是确凿无疑了,从前她们这些奴婢敬着三娘,无非是因为大夫人还肯疼惜三娘的缘故,既是大夫人都改了态度,又怕什么?
别看着相邸的女孩儿,外人听着也道一声大家闺秀,但在家里,却得分个嫡庶贵贱,被嫡母厌恨的庶女且生母还早就失了宠,今后可有得苦头吃,论来还不如她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好过呢。
也并不等三月来喊人,芒种竟拉了门自己走出来,又不待芳期质问,她先蹲身行了礼,便自行辩解道:“奴婢怎想到三娘这么晚才从大夫人院里回来,竟然不曾用晚饭,是早前收拾屋子的时候,瞅见案几上摆着几盒茶果,以为三娘必是懒怠吃了,这么热的天气,隔夜便得放馊了,岂不可惜?且那时三月、八月也没在屋子里,所以奴婢便拿去与谷雨、春分几个分食了。”
芳期也没刻意压火,冷笑道:“你走近些,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芒种大是诧异,不明白三娘看她耳朵是什么用意,莫不是要冲她动手吧?!但转念一想,要三娘真敢动粗,大夫人就有了借口重罚,她便是挨几巴掌的打,换得一笔赏赐岂不也值?于是还真上前了一大步。
“哟,我看你的耳朵也没往尖里长啊?你在耳房里关着房门,竟然也能听见我和三月的交谈,莫不是因为偷吃了我屋里的糕点,到底做贼心虚,才挨着窗户听动静吧。”
一番话臊得芒种脸红脖子粗,强辩道:“三娘屋子里的糕点,原本也自来不拦着下人们分食,怎么偏是奴婢今日取了,就成了盗贼了?”
“看看,把这奴婢能的,竟敢当面顶撞起我来?三月、八月,亏你两个还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难道就眼看着这刁奴欺主!把她拉下去,先关柴房里,待明日我回了大夫人再喊官牙来把她给发卖了!”芳期大发雷霆。
不想芒种非但不惧,还把头都给昂了起来:“三娘要交奴婢给官牙发卖,怕是不能够,奴婢虽是相邸的下人,但只不过签了活契的雇工,卑称奴婢而已,却是正经的良籍,可不比得那些真正的官奴由得主家打杀发卖。”
这也不能说是芒种狂妄。
原本卫太祖立国,便将天下百姓都归为良籍,且修订律法严禁买卖人口,但富贵人家需要奴婢服侍,所以便转为雇佣,雇佣的奴婢不再如过去一般“律比畜产”,主家不许再私自笞责、打杀奴婢,就更不能将雇佣的奴婢发卖,不过类似覃相邸这样的高官权臣门第,会有朝廷分配的官奴,这些官奴有别于良籍,才可以发卖,但也只能通过官牙,因为不是任何门户都有资格享有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