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周氏。
周迂快步往祖父的书房去,刚转过一道花障,就见王嘉慧横眉竖眼的站在月洞门前,他顿时转身,身体僵了片刻,又再转回来。
“官人匆匆忙忙这是要去哪里?”王嘉慧明知故问。
“与你何干。”
周迂的眉梢眼角,全是憎恶之情。
要说来最初,他冷落王氏,不过是因为被逼无奈才娶这女子过门,心头着实难咽下这口窝囊气,可是当次日,王氏拒绝向祖母上茶,对他的生母也是讥刺指斥,狂横跋扈得太不像话,周迂才真正开始憎恶自己的这个新婚妻子。
更不要说,王氏现下硬要来中馈大权,不但要把他的叔父给除逐,竟然还要把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刚至豆蔻年岁的妹妹,许配给洛阳王氏的姻亲之族,死了元配年近而立的马家庶子做续弦,气得他的母亲差点要去击登闻鼓告御状,种种恶行,着实让周迂恨不得立即甩给王氏一封休书。
但祖父和父亲都一再叮嘱他,必须忍一时之辱,缓缓图之。
纵然周迂只好听从亲长教令,可他实在无法好声好气对待这个毒妇,更别说和毒妇同房了。
因为堂妹眼看着要被逼参与今年上己节的祓禊之礼,好在太后因为险些被刺杀,取消了礼集,出于对后续事态的关心,周迂今天也去围观了公审,他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犯妇当众指斥太后的恶行,心里只觉痛快十分,哪怕是后来的骚乱,都没有让他从亢奋变为受惊,他现在急着要见祖父,就是想禀报时机已到。
太后不让兰陵周氏好过,就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反抗。
一定有臣公命妇同情那犯妇,为犯妇求情,就是坐实司马太后的恶行,只要司马太后先一步身败名裂,他的家族才能扬眉吐气。
到时候,王氏也只能接受被休的下场,灰溜溜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想到这里周迂就觉得再无必要隐忍了,挺着胸就想直闯王嘉慧的阻拦。
“站住!”王嘉慧却扯住了周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屋子里那个叫明月的贱婢跟你早就发生了苟且之事,你以为把她送去别苑我就鞭长莫及了?今日你必须交出那贱婢身契!”
周迂恶狠狠的搡了一把,把王嘉慧推了个屁墩,尚不解气,上前还踢了一脚:“我的确想纳明月为妾,那又如何?你休想动她一根手指头!真是蠢毒,明月是良籍,只有雇约哪来的身契,别说你并不是太后,哪怕是太后,因为逼雇良籍为奴,差点就丢了性命!等着看吧,就算是太后行恶,也会受到千夫所指,别说你,一个卖的女儿,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敢仗势欺人,你不过就是太后的一条走狗而已。”
周迂出了这口恶气,才继续往祖父的书房冲,当着父亲和叔父的面,把今天的耳闻目睹讲了一番,然后就跪地不起:“翁翁,司马太后恶行昭昭,必有臣公上书声讨,这个时候我们也该谏言官家顾全大局,宽赦犯妇警诫太后。”
周继等人,也确觉得机不可失。
又确然,公审之后,非但是徐准等等臣公上书为孙氏求情,如同襄阳公夫人、梁国公夫人等外命妇也上书向皇后呈情请愿,陈皇后原本就想为湘王府尽一尽力,奈何“人微言轻”,她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唯只有辗转请托清箫劝谏,可等了这三两月,也没盼着天子下令将湘王府解禁,陈皇后也是无计可施了。
在她看来,太后败,则湘王活,就是如此简单的胜负关系,所以当接到命妇们的上书,立即就让宫人举着,二话不说跪在了福宁殿前,这回是不见天子一面势不罢休了。
羿栩到底还是没让陈皇后一直跪在福宁殿外,允见了。
“如今连不少官眷,均对孙氏心怀同情,妾身也以为孙氏在慈宁宫伤人虽说有罪,然则要不是大娘娘听信了刘氏的挑唆,以强势威逼,导致孙氏的夫婿病亡,孙氏又怎会万念俱灰有这孤注一掷求个公道的念头?
自从吴山蒐狩以来,事故纷扰不断,谣言更加不止,今日连禁苑之内凤山之上竟然也发生了有人私燃烟花的变乱……更是有宫人称听闻凤山之上有狼唪……桩桩阴谋,皆为损折官家的声誉威望啊。
要是官家仍然执意袒护大娘娘,重惩孙氏,势必会导致人心更加浮乱,也会遭受更多臣民的质疑,妾身不敢请谏官家违逆礼孝,惩罚太后,只望官家为了大局,可以宽赦孙氏,如此也算是子代母过,安抚贫弱,以天子之尊,正国之礼法。”
羿栩冷笑:“就这些话么?朕且以为,皇后仍要为湘王鸣不平呢。”
“妾身不敢预政,要非是有命妇官眷上书,且的确关及大娘娘,妾身做为后宫之主,不敢有负谏劝君上的职责,今日万万不会干扰刑案判夺。”
“好了,你的谏言朕已明了。”羿栩转身先走了。
太后在慈宁宫,听说了羿栩已生赦免孙氏的想法,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个陈氏,为了个贱民逆犯,她竟然敢长跪在福宁殿前威逼官家,很好,她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屈膝一跪便成威胁,难道我这太后往福宁殿跪席待罪,官家就能罔顾了?!”
司马芸披发跣足,往福宁殿前进行了这石破惊天的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