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位重要吗?
那得看对谁,对晏迟来说不如一匹马,对刘力讷来说恍如百家店——他游手好闲惯了,光靠在礼部挂个虚衔官,那点俸禄不够开销,必须有爵禄才能支持他的挥霍,而刘力讷的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草包,就拿他最“能干”的嫡长子来说,唯一的特长就是阿谀奉承,一张嘴巴唧巴唧的说上千句好听话,都能不重复,可光靠这个特长是无法在权场上混开的,这点不管是刘力讷还是刘妻都深有体会,所以刘妻一听说“夺爵”二字,比剜心还要惊恐。
再重要又能如何呢?
刘力讷焦着一张大饼脸:“我只有认罪坦白一条路,至少还能保下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让出了爵位,做个知罪悔改的姿态,官家才不会觉得为难,等熬过了这一段儿,等兴国公起复了,才好为我求情,那时事态已经平息了,舆论不再盯着我谴责,湘王殿下总会念几分旧情,放我一马,安义侯的爵位还有望拿回来。”
“就不信在官家心目中,湘王比我们分量还重。”刘妻仍然觉得胸口痛。
刘力讷伸手就抽了下妻子的背脊骨:“别不信,必须不能招惹湘王,你也不想想,连太后都折在了湘王手里,再睁眼看看大宗正,现如今对湘王何等的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分明要不是湘王施助,大宗正休想全身而退!就我们对权场那点子认识,要是跟湘王作对,恐怕人头落地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落地的,真是嫌命长,才干得出树敌湘王的愚蠢事。”
刘妻心有戚戚:“六娘跟覃妃年岁差不多,要是当初能把六娘嫁给湘王……”
“说你蠢,你还越发我的蠢言蠢语了,那时候沂国公还在世呢,他是湘王的亲爹,都作主不得湘王的婚事,六娘拿什么和覃妃比,比家世,六娘可有个担任大相公的祖父?比容貌,别说六娘了,你也进过几回宫的人,看看内廷的后妃,有谁比得上覃妃的容貌?更别说比手段,六娘能嫁江夏侯的族侄,女婿还是个庶出,至今是个白身,结果呢?都嫌弃六娘不会持家,硬是纳了个良妾!”
刘妻便不言语了。
她有一子二女,九娘还在闺中,六娘的婚事也不美满,明明是女婿宠妾灭妻,可六娘的婆母硬说六娘不贤惠,懒怠刁蛮,一套一套的道理,她辩不过,丈夫不肯为此开罪了江夏侯,闭紧嘴装哑巴,唉,连江夏侯他们都不敢得罪,江夏侯还奉承着湘王,湘王端的是大魔王,惹不起,不躲着能怎么办?
可躲就躲得过了么?
刘力讷终于“应诉”,葛时简很快就审断清楚垭口街命案,这位正直公允的父母官,被刘力讷的坦白认罪气得天灵盖都要被怒火冲开了。
仗势欺人的权贵不是没有,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案也比比皆是,刘力讷看着不算穷凶极恶,但他的行为却尤其卑劣——多数百姓,其实都忌怕招惹权贵,惹不起躲着走,小心谨慎些总不至于引火烧身,招来杀身之祸,可刘力讷这样的权贵,却是躲都躲不过,明明没仇没怨,也并非为了什么目的去祸害百姓,心血来潮,就拣弱小欺凌欺凌,虽不把人往死里逼,但加诸的侮辱却极强,他的施害,是为让人心惊胆颤、悲愤欲绝,日夜不得安宁,受害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得意。
该死!
但据律法定罪,刘力讷未犯故杀,只犯寻衅滋事,这样的罪名,是不能将他处以死刑,就算加上个恃强凌弱,从重处治,也只能上书奏劾,请准将其夺爵,以儆效尤。
葛时简断了案,却心情郁恼,好些天都没有胃口,蹙着眉头板着脸,在衙门如此,在家中也是如此,慢说临安府衙的一众官吏绷紧了神经不敢轻疏,就连芳菲见大伯是这样的情绪,这几日都越发谨言慎行了。
还是彭氏熟知丈夫的脾性,妯娌二人聊闲话时,宽慰弟妇:“大郎最恨的就是恃强凌弱的霸行,又懊恼律法对于安义侯的处罚未免太轻,那些受害人,因安义侯暴行遭受的创痛难以平息,这段时间才会这般的焦灼,只是也不会冲家人发脾气的,等官家裁决下来,安义侯被夺爵,还有仁和县令也因渎职枉法被罢黜,以儆效尤目的达到,渐渐的就能释怀了。”
葛时简没这么容易释怀。
这天,他主动往湘王府去,找晏大王借酒浇愁了。
“我身担临安府少尹之职,治下屡生地痞欺凌弱小之恶,我丝毫不察,更不知这些胆大妄为的地痞无赖身后,竟然是权贵摆布支使,我这父母官,着实有失察之过,可这些时日以来细细思量如何杜绝再生这样的恶行,竟无奈并不能防范在先。”
短短几句话,葛时简竟饮干了三盏酒。
晏迟倒也不心疼他的美酒,只忖度着:我跟葛少尹不太熟,竟不晓得他居然是个海量,要是赵叔不曾被陷害,我大抵是能与他成个酒友的,只现在嘛,这样的酒局,喝一回少一回了,来日无多,想想还是挺遗憾的。
“责任并不在少尹身上。”晏迟缓缓道:“要是地痞行事太过火,威胁到了百姓的性命,再是软弱的人都会反抗,可朝廷从来强调的是息讼,百姓们若非有生杀之危,一般不会报官,民不告官不究,这是惯例,府衙的官吏坐衙办案,纵然少尹管理上不曾疏忽,也无法知悉市井的纠纷。
而各街各片的巡铺,是属禁军统管,少尹不能直接下令巡铺加强巡防,但察有人寻衅滋事便逮拿生事人送交府衙惩处,简单说,这是制度上的脱节,而不是某个官员的失职。”
“殿下言下之意,若要彻底杜绝,只能在制度上加以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