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正见妻子送一个妇人至角门,他不耐烦搅进这样的“应酬”,就没跟妻子打招呼,直接回房去了,喝完半盏茶,见妻子返回,才问:“是什么人,还劳你亲自去送?”
“是潘家的仆妇,奉的是潘家大娘子之命,送来了好些礼,说是多谢官人和二郎救了陈小郎,方才使得潘大郎免受冤枉,我知道官人不肯收礼,所以婉拒了,但寻思着潘家大娘子也是一番诚心实意,不好太过怠慢她遣来的仆妇,所以才亲自送了出去。”
“怎么不让大妇去送?”
“大妇今日带着良儿还愿去了,我寻思着她也许久没回本家看望亲长,干脆嘱咐她顺道在本家住上一晚,良儿病时,姻家翁姑也很是挂心,如今大好了,也正该他们见上一见外孙儿。”
“小娃子哪个能免得了几场病的,良儿的病能康复,该谢的是郎中大夫,大妇竟然也学那些无知妇人的行迳,拜什么泥菩萨木神像。”
“官人还真别不信,湘王殿下可就有卜断吉凶的本事……”
“你快别提他了,说到这小子我就是一肚子气。”唐哲说着还跺了下脚。
他的妻子史氏,一点都没被怒气冲冲的丈夫吓退,笑着道:“官人跟二郎商量的时候,我就听出来那是湘王唬弄官人的话,就这一件事儿,陈小郎毫发无伤,潘大郎同样有惊无险,怎么可能造成朝堂上一个相臣,一个监务使被处极刑?湘王明知规劝官人脱身这趟浑水无用,才借这机会让你自己暴露,可明明湘王从未与官人结交过,却熟知官人的性情,这虽说并非卜断吉凶的术法,然而察谙人性人心的目力若有失锋锐,是万万做不到的。”
唐哲更没好气了:“看着我被唬弄,你也不提醒一声?”
“官人做出那样仓促的决定,佯作与沈炯明同流合污时,我便不那么赞同,官人性子直,做那些惺惺作态的事根本就是为难自个儿,官人急于探清沈炯明等的阴谋,已经引得那金敏动疑了,金家的女眷前番与我走动热络,为的就是探我们的虚实呢。”史氏仍是浅浅的笑容。
唐哲叹了声气,抬眼看着妻子:“那你为何不阻止我?”
“我还能不知道,虽说世人皆以为官人与东平公不和,可东平公被构害,官人实则一直为东平公打抱不平,东平公一家几乎满门遭遇不幸,那段时日官人虽说在人前只能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足足有一年,不饮得烂醉夜里都睡不安生,多少回梦呓,都在骂东平公愚忠,官人是痛怨天家无情,而东平公,舍小己全大道的行为太不值得。
这些年过去了,官人看似不问朝政,然而屡常与遥之饮谈,其实为的还是打听军政之事,官人一边为东平公抱不平,一边却又不忍眼看着东平公的苦心付之东流,还埋怨自己无能为东平公满门昭雪平冤,日日都在受煎熬。
我知道官人既然有了时机,是必会尝试的,且我更笃信,别的人肯定做不到的事,湘王殿下却多半能做到,这世道,要是连为东平公满门复仇雪恨的人都没有,放纵那些奸恶小人在构害忠良后尚能荣华富贵得以善终,也着实太让人齿冷心寒了,官人想竭力一试,这心意我是赞同的,既如此,就不会阻止。”
唐哲突然就觉得释怀了。
那时年少,机缘巧合见了陆娘一面,便一见倾心,那时也枉恣,以为此生若不得意中人携手共渡,必成缺憾,可后来,亲眼目睹陆娘与夫婿琴瑟和谐,子女绕膝,他心中的执念早就放下了,娶妻生子,各自为安,他并没想过与陆娘之间再有别的交集。
也幸得他的妻子,虽明知他曾有一段执念,许多年来却不曾触及那因年少轻狂留下的一道疤,直至陆娘遇害……
妻子告诉她,陆娘不会轻生,是被谋害的。
妻子说得很笃定。
“我虽与东平公夫人犹如陌生,也只有数面之缘,从未曾深谈深交,可我能看出来陆夫人心地坚韧,东平公遇害,家中陆夫人就是顶梁柱,她不会走那条绝路,陆夫人曾是官人倾慕的女子,官人若是要为陆夫人复仇,我必与官人齐心合力,官人不必有顾虑。”
他没有筹谋复仇。
因为他明明知道谁才是元凶,是一国的皇帝,九五之尊,复仇便是要弑君,便是要谋逆,他不是不想做,是根本做不到。
也只有,赵君陆娘的年年死祭,以一杯冷酒,月下相问亡灵。
你们在泉下,应是不曾失散的吧?好啊,不必忍受这多年生死相隔之苦,只有魂梦能见的凄恻,既已渡忘川,当是抛却了人世的牵挂,赵清渠,你就莫再忧愁这片江山,日后会否为蛮夷侵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