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和公主是同一个意思。
皇帝之女,金枝玉叶。
但帝姬又是先帝朝的“殊创”,唯有先帝的女儿才开始称作帝姬,到如今,当今天子称帝,又早已恢复了公主的位号。
万仪帝姬是先帝的女儿,今上的妹妹,她是豆蔻年华被俘,眼下已是年过三旬才被赦归大卫,她是跟着辛坦之这个使臣归国,途经旧京开封时甚至没能瞻望一番洛阳宫,那里凝结着她不知愁苦的岁月,可现在,旧宫无故人,而她也再不是那不知愁苦的少女了。
她岁不及老,然两鬓斑白,清苦的生活已经让她瘦骨嶙峋,便是穿着一身锦衣华裳,衬出的也是早衰和潦倒,她甚至对当今天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不熟悉的,但她还惦记着一家一姓,所以当归国的次日,当天子还在迟疑是保留她帝姬的称号抑或改为长公主时,她就来了覃相邸,拜谢她的恩人。
于是连芳期,都知道了二十年前,多亏相邸出头,庇护了万仪帝姬未受辽人奸/辱,但真正的功臣甚至不是家主覃逊,而是覃敬和王夫人。
但万仪帝姬没有疏忽苏小娘。
她亲切地执着芳期的手,芳期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帝姬手掌的粗砺,厚茧和绉纹比农妇更加深刻,指掌虽瘦长,却黝粗,是丝毫没有美感的手。
“我起初能活下去,是因令尊及令堂,后头还能活下去,却是因为你的小娘,我受覃门的活命之恩,只奈何,怕是无法涓滴相报了,但便是我无能,该谢还是得谢一声的,我跟苏小娘,不见也罢,但若有一日,苏小娘愿以妙音仙相见,鹃高必然赴见。”
芳期于是知道了,这个饱受磨难的帝姬闺名鹃高。
没隔几日,万仪帝姬便成为万仪长公主,赐居屡经焚毁的玉清宫对街一所宅院,那里原本是东平公的居宅。
芳期并不以为自己又有了一座靠山。
因为长公主的话,说得虽不那么清楚,但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机智,倒是听明白了。
王夫人也是长公主的恩人,有王夫人在,长公主才能坚持抵达上京,后来因为她家小娘的功劳,长公主得以漫长的二十载,一直未被辽人玷辱,但长公主认为小娘已经求仁得仁,所以终生不复再见也罢了,只有当小娘走投无路时,长公主才会予以资助。
芳期骄傲的想,她的小娘她自己来尽孝,就不劳长公主知恩图报了。
但芳期没想到的却是,因为长公主的归国,最激愤的人竟然正是她的嫡母。
这晚上王夫人饮酒饮得酩酊大醉,还冲去了覃敬的书房,不知道两个年过半百的夫妻怎么大闹一番,总之自来勤政律己的覃敬竟然告了好些日假,王夫人紧跟着还大病了一场,搞得长房除覃敬和覃芳姿之外,都轮着前往侍疾——只有覃泽能入王夫人的居卧,其余人无非只在外头干守着而已。
芳期不大明白王夫人这场病的缘故,连腊月都打听不到任何风声。
只有周小娘悄悄告诉她:“夫人这回发酒疯,竟然把大郎君的脸都抓烂了。”
眼看着芳期就快缺席鄂霓的击鞠会,大夫人的病终于好了。
因为一家之主覃翁翁说——大妇若再病着,只能让小妇主持家务了。
芳期到底是赶上了击鞠会,才进鄂家的大门,立时就被鄂霓和徐明皎给“绑架”了。
“亏得我们豁出去挨一场好打,阿期倒好,临阵退缩了!”
面对两个闺交的质问,芳期也只能长叹一声,多的道理不用说,其实她明白好友已经懂得。
徐明皎果然就把头放在了芳期的肩上:“我何尝不知道阿期都是为了二哥好,但你们……看你们这样我心里面真是难受,可我没有劝服阿娘,反而倒是被阿娘说服了,阿期,你说要是我们都没投生在所谓高门大族就好了,反而是平民布衣,还能享得婚嫁自由呢。”
鄂霓原本想要感慨,一听这话就感慨不出来了,她是个直肠子,立时反驳明皎:“平民布衣哪会像我们这样还有闲心伤感有情人难成眷属啊,咱们要真投生到普通人家,现今都操心衣食营生呢,还有空无病呻吟?”
徐明皎把鄂霓怔怔看了一番,掐着她的肩膀一阵摇:“你和日后的夫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哪里能体会我们这种盲婚哑嫁人的辛酸?”
但摇完之后,明皎倒是笑了:“也好,横竖不管我和阿期归宿何处,阿霓是一定能嫁如意郎君了,你是幸福的,便是将来我和阿期万一不幸,大不了和离,都来投靠阿霓。”
鄂霓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放心,担保你们终生有靠。”
三个女孩笑闹一番,明皎才把芳期拖到一边:“不用担心二哥,他现在一心专注学业,我前些日和阿娘往余杭看望他,人虽清减了,精神却不差,且你放心,有我在家盯着呢,势必不会让二表姐得逞。”
很多事情芳期其实并没和明皎直言,但明皎已经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