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逊这天去了黄家。
对于黄琼梅这种领着空衔只拿奉禄不握实权的官员来说,其实是不是休沐日他横竖都游手好闲着,但今天黄夫人归宁,说有件要紧的事要同他商量,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说覃宰执登门的消息,一家子顿时都是惊疑不定,黄夫人也只能把说了半截的事暂时打住,携了涂氏避去正厅后的隔间里,打算窝在那处听一听覃相公的来意。
黄琼梅便让长子黄元林陪他一齐迎出。
覃逊懒得同黄琼梅寒喧,在父子两个殷勤相迎但一听就缺乏热情的应酬中,率先步入黄家的正厅。
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着一身青布衣,发髻上包着条黄布巾,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扮,看上去甚至不可能是相邸的仆妇。
妇人腿脚还明显有些跛态,不良于行,她低着头,黄琼梅也看不分明妇人的眉眼,只经他一眼晃过,妇人肤色还算是白晳,笑靥处那粒朱砂痣颇带着几分风情,就有点心痒盼着看妇人的正脸,但这当然只能是心痒而已,覃相公跟他可没有交情,今天来,必然是来者不善。
“黄少卿你的妻室呢?请她出来见见故人吧。”覃逊待落座,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觉得嗓子有点干,不过却并不打算喝黄家的茶水,于是话音一落就咳了两声清清喉咙。
后头的黄氏姑嫂,看不见前头的情境,听说“故人”二字心中自然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家母今日不巧去了沂国公府,此时不在家中。”黄元林回应。
“沂国公夫人不是来了你家么,我相邸的人在外头盯着呢,没瞅见沂国公夫人离开,涂娘子却往沂国公府去了,难不成是……涂娘子眼瞅着小姑回门,赶紧去向沂国公献殷勤?”
这是什么话!!!
黄家父子二人的神色顿时难看,只黄琼梅因为闹不清覃逊的来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底,硬气话就闷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涂娘子出来吧,老夫都听到你在后头喘粗气了。”
覃翁翁一大把年纪了耳力早就退化,但头脑尚且灵活,他听不见涂氏的粗气但料到涂氏必定在隔间后头听动静。
涂氏只能出来。
她一看见笑靥处生着颗朱砂痣的妇人心中就是一跳。
“吴娘,你看看涂娘子,是否就是故人?”覃逊对妇人道。
黄琼梅也终于看见了妇人的正脸,眉心都忍不住一跳——这妇人年华虽老,但眉眼竟生得极其精致,她这时脸上没敷脂粉,未用镙黛染眉,可秀眉舒展像春风里的柳叶,眼尾像经过了妙笔勾勒,凤梢微翘,尚还天然含情。
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确然就是故人,还没老得让我认不出。”
妇人语气里是恨意。
涂氏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她外强中干直瞪着妇人:“什么故人,我并不认识此妇。”
覃逊慢悠悠地说道:“黄少卿,这妇人姓吴,七岁时被掳去了鬼樊楼,困在沟渠里数载不见天日,且还被鬼樊楼的匪类奸/辱,坏了她的清白,想逼着她行为暗娼之事,开封城破,鬼樊楼众匪忙着奔逃,她才终于侥幸脱身,只是逃难时不慎摔伤了腿脚,落下终生残疾。啊,这可怜的妇人正是被涂娘子骗去了僻静处,才被涂娘子的同党掳到开封城下沟渠。”
“覃相公休得血口喷人!”涂氏两眼圆睁。
“涂娘子,虽二十余载过去,但我还没忘涂娘子当初是怎么哄骗的我跟你往荒僻处去。”妇人恨声道:“涂娘子说我面上因有朱砂痣,为血光之相,不仅自己会有祸殃,还会连累父母家人,涂娘子还挽起袖子让我看你的胳膊肘,你的胳膊肘上同样有粒朱砂痣,你说让我随你去,见一个道长,得了道长的平安符就能免厄,我那时年幼无知,听信了你的话,鬼樊楼的几年,我被逼着服侍涂娘子,才知你胳膊肘上的朱砂痣根本就是伪装,可你背脊尾椎处却有一粒乌痣,想必连涂娘子自己都不知道吧!”
覃逊抬手,示意妇人不需多说了。
他的长孙差点被鬼樊楼的余孽毒害,覃逊那时就想到了办法剪除涂氏,虽说证明涂氏是鬼樊楼的余孽不足以让涂氏获罪,可只要证实涂氏曾经拐掳良人,国法还是必须追究涂氏的罪行。
他废了番心思,才找到被涂氏祸害过的吴娘,只是凭吴娘的口供却还不足够指控堂堂少卿的妻室,覃逊正搁那儿布局呢,没曾想涂氏居然又对他家女眷动手!
又因晏迟的提醒,覃逊这时不打算将涂氏绳之以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