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蓓声并不在金屋苑。
她去了渺一间,芳期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同赵瑗“斗诗”。
屋子里的冷梅盘香钟焚烬两寸,烫断了青丝线使得铜梅锭砸响了铜钟盏,“咚”一声的时候,芳期正好掀开帘挡进来,她瞅见的是高蓓声身着浅青色的窄袖禙子,月白罗裙,发上只插银蝶钗,手里的一支笔,悬提着不曾搁下,脸就朝这边,笑道:“夫人来了,正好做个评判,看看我同瑗娘的诗哪首更好。”
芳期瞅着一边茶案上,两个青釉油滴盏,还有一碟蜜饯,连她上回送来的炒瓜子都被赵瑗拿出待客了,她心里汩汩地直冒酸水,十分妒恨高蓓声竟能争获赵瑗的友爱。
“我可不能做这评判,高孺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还这样说,是为了挤兑我?”
芳期就往过去看赵瑗写的诗,惊奇道:“娘子是以葵花为题?”
赵瑗像没听见芳期对高蓓声的讥损似的,她颔首:“我听辛郎说过葵园,也见过他绘出葵花的形态,所以今日高孺人拟葵花为题,我是占了便宜。”
芳期根本不想去看高蓓声的诗作,但赵瑗去看,她便不甘落单,也凑上前看了一眼,尴尬地发现有一个字,她居然连认都不认识,赵瑗又再颔首:“高孺人只靠品尝葵花果实,疑猜葵花形态,文心是巧妙的,不过杲这一字特意用得生僻了,反使诗意有失自然。”
芳期明明看见高蓓声脸色又是一僵,却听她还是谦逊的说法:“瑗娘好才华,我甘拜下风。”
“诗文上的切磋,倒也不必硬得分出高下。”赵瑗取出一个青釉滴油盏,斟热水烫过后,才揭茶釜,盛一盏茶汤给芳期。
芳期谢了赵瑗的茶汤,她还没冲高蓓声发难呢,就听那女人说:“瑗娘有所不知,夫人可饮不惯茶汤。”
“得看是谁煮的茶。”芳期毫不犹豫就堵回去:“我要不想饮茶,都是自带熟水,但今天我想饮茶,高孺人无非想讥损我不谙风雅,但在我看来,茶汤也并不比熟水风雅多少。”
她品一口茶,认真道:“娘子是仿前人煮茶,这茶汤初饮时虽有些涩,但细品却觉回甘,在我看来要比有的人点的茶汤,起初饮来只觉甜腻,到盏底的一口方觉涩味可口多了。”
高蓓声素来以点茶自诩,但说实在芳期压根就喝不惯她引以为傲的点茶。
她把高蓓声两番讥毁,也不再多绕弯子了:“今日我来渺一间,先为的是有件琐事询问高孺人。”
“夫人是欲怪责妾身?”高蓓声微微蹙着眉头:“妾身对夫人并无不敬之意,然而夫人今日却屡番曲解妾身的话,可是因为妾身做错了事,触怒夫人?”
“我这叫恼怒么?”芳期微笑:“高孺人也休说什么并无不敬,你的恶意,可是还在相邸时就已经显生了,我刚才讥损你,是投桃报李,跟你犯下的过错可没关系。”
高蓓声用委屈的目光看向赵瑗。
芳期:……
她怎么有种跟高蓓声在赵娘子跟前争风吃醋的诡异感觉?
赵瑗没吱声,只喝着自己的茶。
“妾身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还望夫人明示。”高蓓声未得支持,只好自己应战。
“高孺人进府这才多少日,居然就改了国师定的家规,是谁给你的权限在金屋苑颐指气使?”
“妾身是孺人,又住在金屋苑,所以……”
“国师和我,可许可你在金屋苑定规矩?”
高蓓声:……
“让姬人们学女戒,由高孺人考较,若未学好高孺人还要施罚,这是高孺人定的规矩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金屋苑的多数姬人原本皆为女伎,抛声炫俏、搔首弄姿,所以……”
芳期没错过当高蓓声说到“女伎”二字时,眼睛里的讥损刺露毕现。
她顿时火光了。
“高孺人觉得你不是女伎,就通谙女戒,有资格考评他人的言行了?那我得问高孺人,你是孺人,具品阶,可宫里的妃嫔,有哪个没有品阶呢?若无官家及圣人允可,有哪个妃嫔敢私定宫规,你是住在金屋苑,但金屋苑可没交给你管制,姬人们是国师的妾侍并非你高孺人的仆婢,你有什么资格考评约束她们?自己都是个不知规矩无视尊卑的愚狂人,装哪门子妇人典范德行高标。”
高蓓声被这重重一记掌掴给刮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