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蓓声这回是真的生病了。
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屈辱,跪了一夜,她觉得无颜见人,必须得病上一段时日。
赵瑗往金屋苑探望她一回。
高蓓声哭得个梨花带雨的,大抵也明白她这时的处境瞒不住赵瑗,并没有粉饰:“不怪阿郎这般看待我,确然是我愚钝,只我起初并无意纠缠,甚至要不是母亲逼问我,我都不敢吐露心事,我也没想到姑姥姥跟母亲会因为我这层心事请托皇后,更没想到因为皇后干预,会让阿郎这般抵触……”
“国师不是因为皇后介入而心生抵触。”赵瑗看着高蓓声的眼睛:“孺人别看着金屋苑里美人如云,实则在国师眼中皆如庸脂俗粉,若身无寸长之人,泯然大众之辈,根本不用妄想赢获国师青顾,国师容允孺人,也就是因为孺人祖翁的情面,孺人若能看开最好,若不能,无非自苦。”
赵瑗这番话当然不可能安慰得了高蓓声。
等赵瑗一走她就咬上了牙,一拳头一拳头直擂床,赵瑗无非也是讥毁她不自量力,是身无寸长之人泯然大众之辈,是庸脂俗粉不用妄想晏郎青顾,连一介官奴,而今都敢在她面前洋洋自得。
跟着是沂国公府的刘夫人也来看望。
高蓓声强打着精神:“是真没留意,不当心染了风寒,阿郎已经交待请医看诊了,只我感觉并无必要,养几日就清爽了。”
听问晏迟对她如何,高蓓声只作娇羞光笑不语,把刘夫人也引得“吃吃”的笑,辞了高蓓声,往那边去的时候,刚出国师府的角门就嚼起了舌头:“这才是世族之后的风范,多么得意也懂得含蓄,不比得那起张扬角色,得些微荣光,就像头上长了金冠,腰后生出凤尾来,恨不能显摆给天下人知道。
现在还不用急,等着看一年后吧,要是高孺人先有了身孕,就看覃氏还抖不抖擞得起来,今日看高孺人的风范,我才终于对阿家的计划有些自信了,阿家确然是好眼光,给覃氏找来这样一个克星。”
芳期这天,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晏竑。
“三嫂上回说的事,我终于证实,舅母确然……是母亲支使舅母串谋令堂,欲害三嫂性命。”
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少年,芳期心里其实非常不满:“晏四郎,家母还身康体健安然无恙。”
晏竑怔了好一阵才醒悟,慌了神:“三嫂请恕竑失言,竑刚才所称‘令堂’是指……”
“罢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只是想提醒晏四郎,有的事情,我和外子看法惊人的一致,比如,我们不会真循宗法关联认父母。”
见晏竑似乎如坐针毡,芳期言归正传:“晏四郎怎么证实此事的?”
“我把大表兄,灌醉了……大表兄醉后自来话多,且醒来后还会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是他亲口告诉我真相,三嫂并没有谤陷家母和舅母。而且……”晏竑看了一眼芳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不逼迫晏四郎。”芳期淡然道:“晏四郎既已明白令堂对我心怀恶意,今后不必再妄想我与令堂能化干戈为玉帛了,至于外子,他要是甘愿谅解令尊令堂,我绝不会再挑拨离间,可我也当然不会劝外子哪怕一个字,放下旧怨积仇。”
“大表兄已经知道了舅母已死的事。”晏竑突然直言了。
反倒是让芳期一怔。
“应是舅父处理后事时有疏漏,留下了痕迹,大表兄情知是舅父害杀了舅母,但他说……”晏竑似乎越发地羞于启齿,又再犹豫一阵才能继续往下说:“舅母是匪孽,不配为他生母,死就死了,可他又说,舅母曾经跟他说起,家母,我们整个晏家欠舅母一个大人情,所以舅母告诉表兄不用过意不去,晏家怎么报答表兄、表妹都是应该的。”
芳期蹙着眉,晏永和黄夫人竟然会欠涂氏一个大人情?!涂氏只不过一介鬼樊楼的匪孽,当年有如丧家之犬甚至找不到安身之处的涂氏,能给黄夫人多大助益?想来想去,涂氏唯一的价值不就只有过去的匪党?她曾经动用这些人,给黄夫人除去了哪颗绊脚石!
“三嫂,这件事我会继续察究,我现在更加认可了三嫂的看法,三哥幼年罹患狂症的事应当不会那么简单。”晏竑语气突然急促:“我打听出来另一件事,怀疑会给三哥造成创害,这件事,三嫂或可考虑阻止。”
丹枫园现已更名为长夕苑,随着冬寒隆冽,长夕苑的红枫越是灿烂得耀眼,大抵是因为这片浓艳的景光,其实也缓和了江南此季阴湿的气候给人带来的森寒之感,可当芳期听完晏竑那番话,她竟恍觉心口突然长出冰刺一般,遍体都觉阴冷。
她起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给晏竑行礼,道声“多谢提醒”。
芳期再次同晏竑会面的事,徐娘不敢相瞒晏迟。
晏迟听后似乎也不觉在意,他并没有追问芳期,他以为芳期会主动告诉他,但芳期在接下来的十多天,提也没有提起晏竑。
有一天晏迟宿在渺一间,夜已深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清欢里的正寝和厢房都黑着灯,是合欢阁灯火通明,晏迟不用猜,他知道苏娘子跟芳期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这丫头服制服得也算天下独一份的欢畅愉快了。
至岁末,临安城又进入了一年最热闹的辰光,辽国因为正月燕赵地动,多少影响国力,他们的多项变革都不得不减缓推进,其实要不是钟离矶多事,逼着他卜得这场变殃,且谏言大卫天子知照辽国,覃逊又殚精竭虑的平息了灾情,这场变殃带给辽国的创伤会更加严重,让卫廷赢得更多苟延残喘的时机。
不过付出代价的不仅仅辽廷。
辽廷损失的,无非军资物备,可大卫万千遗民将会亡于这场天灾,绝户断后,这才是鲜血的代价。
而现今,遗民得以幸存,辽国的养兵蓄锐计划受挫,至少在此三两年间,辽国不敢贸然撕毁与卫国的和约,看上去,仿佛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