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回赵瑗之后,芳期才去赴芳舒的约见。
因为族姐要来淮王府,芳舒今日准备了好些杂嚼果子,暖阁里也布置了腊梅,暖香这时浮溢流动,她照着铜镜,正想往发髻上配一支宫绸珠蕊花钗,手指才刚触到花钗,就听一声:“婢子来帮孺人。”
芳舒一转脸,却见她已经调去别的房署那位鹊儿,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还不待问,鹊儿就托着花钗跪在地上:“奴婢求孺人,还许孺人回来服侍吧,奴婢是真知错了,奴婢过去确然有那一厢情愿的想头,见武姬得宠,奴婢因寻思她不过是官奴,比奴婢还要卑贱之人,心里不服言行上才犯孟浪,奴婢还不体量孺人的好意,辜负了孺人的劝诫,昨日奴婢因大王教训,明白过来奴婢不应痴心妄想,大王说了奴婢若知错,定得求得孺人的宽谅,否则淮王府容不下奴婢这等心大的下人,奴婢求孺人,莫使奴婢遭驱逐,奴婢今后只一心一意服侍孺人,绝不会再生二意。”
芳舒愣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端坐着,鹊儿手拈那枚珠钗插在了她的发髻上,鹊儿又忙不迭要扶芳舒起身,眼眸安安稳稳地垂下:“孺人是要往角门处迎覃夫人么?”
“大无必要。”芳舒没起身,仍看着铜镜:“阿姐知我身子不方便,必不肯劳动我,她应当会先去见王妃,在往我院里来,她与我本是同姓的姐妹,自来就没那么见外。”
芳期确然是先去看望司马王妃。
虽请她来的并非淮王妃,但司马妃毕竟是淮王府的主母,礼节上她自然应当先与王妃应酬客套一番,结果从王妃处出来,被淮王府的婆子带着往芳舒所住的房院去时,经过一间小花苑,那条游廊上只见司马修负手而立,根本就是“恭候多时”,淮王府的婆子行了礼远远避开,芳期却并没有心领神会地让她的两个婢女,常映、胡椒也走远,她就像带着两个副将的女将军,威风凛凛地与司马修对峙。
在淮王府里“巧遇”司马修意外么?多少有点吧。
虽然晏迟临行之前把她“定位”为铁板栗,且笃定司马修想从她身上设计突破,只芳期掂了掂自己的份量,倒并不以为自己能入这位状元郎的“青眼”,再者说淮王既然已经开了口让舒妹妹请她面见,说明司马修并不打算亲自和她交锋,那这人又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做拦路虎?
“覃夫人安好。”司马修问了一句,没行礼。
“如舍人所见,安好无恙。”芳期应了一句,自然也没还礼。
“覃夫人对某,倒也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司马修看了一眼芳期身后,面无表情但分明对他满是提防的两个婢女。
“我与司马舍人不算熟识,舍人对我倒也不必太过随意。”芳期再次忽视了司马修“摒退左右”的暗示,脸上的笑容客套得不能再客套:“司马舍人既有话说,理该大大方方候在王妃处,有王妃在场,又何需婢女杜免瓜田李下。”
司马修眉毛一沉,眼睛里晃过一道冷意。
但芳期是什么人?早在晏迟这座冰山的威慑下磨炼修行过,她对羿栩的君威可都能不屑一顾,皇帝雷庭大发时她尚且能够撒泼使刁,还会畏惧司马修的冷眼么?客套的笑容都不带一丝打颤的,仍然雍容端庄的站着。
“我看覃夫人的气色,似乎甚好?”
“我听司马舍人这话,仿佛极不愿意见我安康无虞似的?”
“那夫人就多心了,某虽和晏国师有过节,但都是些误会引生的,误会这时也说开了,连与晏国师都该化干戈为玉帛,对覃夫人又怎会还有恶意呢?不过某心里着实觉得有些诧异罢了,晏国师请旨,不带一兵一卒远往南剑州平叛,这其中的凶险,覃夫人如此聪慧不应不知吧,某度量着夫人总该有些忧色,但今日一见,夫人却全然没有担忧的神情,某当然不会以为覃夫人对晏国师的安危漠不关心,故猜测着覃夫人是认定了晏国师福建一行必然顺利平安,是否?”
司马修斜长的眼角微扬,似逼视,又似试探。
“忧形于面,大无必要,尤其在司马舍人面前作态那就更是多此一举了。”芳期的神情毫无变化,完全把司马修当作普通官眷在应酬似的。
“看吧,覃夫人对某果然敌意太大了,你这言下之意,无外是认定某还会针对晏国师,不是出于真挚诚心的关怀,我不知覃夫人为何对某有这么深的敌意,难道是说……此地无银,故生防范?”
“司马舍人真是太多疑了,我这言下之意,实则是荧惑守心的异象显生,紧跟着禁内、外州发生两件变乱,百官万姓尽皆人心惶惶,都在惊疑天生异象,伏祸无穷,而今唯有外子能不用战事平息变乱,稳定人心,外子固然胸有成竹化解上苍的示警,司马舍人与外子同朝为官,共佐于君上,亦理当相信官家已下罪己之诏,经外子祈告天地,上苍神君必佑大卫社稷安平,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毕竟乃国师府的女眷,若我满面忧色心有戚戚,于安定人心何益?”
两双眼睛对峙片刻,司马修终于是让道了。
芳期不再多话,率着常映、胡椒直往游廊那头去,每一步都迈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