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母的忧愁,并没有向徐明溪夫妇二人泄露。
而嘉定三年,又是人间芳菲尽的季月,枝梢上已无红桃白李,梅子正青,湘王府的饯行酒就摆在了碧娇亭,明溪夫妇约着明皎夫妻共来,落后了辛九郎一步,说起辛远声,他却已是先往南剑州一步了。
芳期本是给辛远声下了帖子的,却不知辛远声也去了南剑州,她问辛娘:“这是几时的事?”
“昨日突然才领的差遣,昨晚就动身了,阿兄想着横竖我们今日也能代他道声缺席,所以没有再回辞帖。”辛娘道。
明皎就道:“差遣?那是长任南剑州官职还是只为短派啊?”
“应是短派吧,所以才走得这样急,否则怎么也得等吏部下正式的调令,不至于朝令夕行,只是阿兄究竟是奉何公务,他并没有跟我们详说。”辛娘又道。
“这件事我倒知道。”忽有亭子外传来的一声。
芳期跟辛娘回头的一瞧,就见晏迟正迈进亭子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朴实无华得一笔画饰雕纹都没有,做为主家比宾客来得更迟,湘王殿下也没有解释半句,赔礼致歉的意识更加没有,大剌剌往芳期身边一坐,把匣子往桌上一搁:“南剑州变乱,一伙子乌合之众,竟然打得州城官衙毫无还手之力,战斗一开始就立时结束了,虽说邵武、兴化二军无令不得发兵,可南剑州地方有保甲制,甲兵见官衙被攻,本应平乱却坐视不理,说明地方保甲已经名存实亡。
官家虽然赦免了北复军,可因为此回变乱,已知地方保甲制失效之弊,当然忧虑若不革改仍伏忧患,可保甲制涉及的是兵部、户部之责,到底是兵部还是户部担负革弊的职责,朝堂上争执了一番,终于兵部没争过户部,遥之呢,又是兵部唯一一个不嫌事多职艰的官员,所以这件事最终落在了他的头上,别人推脱尚且不及,他却求之不得,所以朝令夕行,都是往南剑州,却连三两日都等不得了,否则倒是能与二郎同行。”
这个时候其实酒菜还没完全呈上,桌子上只有蜜饯果子和各式杂嚼,晏迟一边说,一边抓了把葵瓜子,但他只剥不吃,把瓜子仁放在乌瓷碟里,累积了二、三十粒的样,才将乌瓷碟往芳期面前一挪:“今日只吃这些,不能贪嘴,这东西吃多了火重。”
明皎看了,先就笑道:“怎么湘王现在倒是管起阿期的饮食来?”
“管了有一阵了。”晏迟道:“妇人有妊在饮食上必须讲究,某个不学无术的人半点不谙医术,吃什么不吃什么只按她的喜恶,也只有我能管了。”
“我说呢,今日阿期竟像只长了眼睛没长嘴,这样多的杂嚼,她光看着我们享福了。”辛娘也笑道。
“可既然葵瓜子吃了易上火,为何不干脆禁食呢?”徐明溪问。
晏迟笑了一笑:“最好是禁绝的,不过她不是嘴馋么?且我研究过了,葵瓜子少量食用对促进胎养也有益处,王妃的体质也不属热性,就是妊期必较往常更讲究罢了,偶尔少量解个馋也是有益的。”
芳期没想到话题因为晏迟的到来,就转至她的身上,虽这段时间她受湘王的照顾已经成了习惯,可众目睽睽下依然有些不自在,脸都热了,就赶紧又岔开话题:“这是什么?可是你给徐二哥备的饯行礼?”
依湘王的一贯作派,木匣子里装的莫不是千金印吧?
“我写下的一些南剑州的时弊,以及如此革改的看法,或许能对徐二郎有几分助益吧,还有我上回往福建,也察知了几位乡绅,他们久居福建,对于当地时事深知谙熟,且颇有如何革弊务新的见地,名单已经在这匣子里了,待二郎赴任,或可请见他们几个,共讨治策。”晏迟又见木匣子往徐明溪面前一推。
徐明溪连忙双手捧起,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急着看阅的,交给一旁的婢女:“收放妥当了。”
等酒菜呈上,众人先敬了虽是客人却也是主角的徐明溪,辛九郎因为并不能和赵瑗相傍近坐,看着这张酒桌上的其余人,都是成双成对,唯他一个还要掩藏真情实意,明明已知晏迟是日后的大舅兄,但辛九郎因为婚期无着,还要作态的缘故,偏就要挑衅挑衅大舅兄。
他就先举杯直冲晏迟:“今日湘王既是东道主,却无故迟到,理该罚酒。”
辛九郎这一举杯,徐明溪等等都愣了。
今日其实对于此等亲友间的私密聚会,有辛九郎在座大家多少都觉得颇为奇特了,就连辛娘,也在暗暗诧异:大兄虽和湘王是幼年相交,早成挚友,可湘王从来与辛家其余子弟并无过密的交道,九哥今日获邀,虽是阿期下的邀帖,但九哥与阿期应当并无交谊,本九哥今日在席已是咄咄怪事了,看此时的情境,仿佛九哥对待湘王,比我们更加无惮,这……是怎么个缘法?
晏迟没端杯子,轻哼一声:“阿瑗,你这未来夫婿,我现在越看越是碍眼了,要不然你还是再多思谋吧,世间好儿郎甚多,横竖你也不急嫁,日后我与王妃再替你多留意。”
就这一句话,辛娘尚好,明皎差点没打翻了酒盏,多得童崖眼疾手快扶稳了半翻的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