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将燕德帝押到案几前，看着他写。</p>
燕德帝经历多重背叛，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他深深地望了眼御书房外的方向，虽看不见外面凄惨的情形，但他也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p>
他长叹一息，脑海中闪过一生中印象深刻的回忆，儿时在冷宫食不果腹，后来幸得皇姐垂怜，又被京皇后过继抚养……可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的生母姓什么。</p>
年少的他，发誓等有朝一日登上龙椅，要封生母为太后，让他们母子再也不被欺凌。</p>
他做到了。</p>
可他是什么时候变的？他也忘了，就如同他不知听话优秀的儿子在何时学坏的一样。</p>
燕德帝在子书扶暨这个年纪，便已是九五之尊，他以为他可以一展宏图，却发现他不过是个傀儡，朝中世族日益鼎盛，谢氏领兵在外根本不听他的！</p>
他想要处置谢氏，却被皇姐和太后反对，但他最终还是弄死了谢家人，也因此逼得谢家谋反。</p>
没了谢家，又跳出来郑氏等，世家根本除之不尽。</p>
不止世家难以掌控，连京太后和皇姐，都总是对他指手画脚。</p>
朝廷素来是女子不得干政，可是她们却仗着是他的嫡母和嫡姐，总想规劝他，管教他！</p>
不过仗着抚育和扶持的一点小恩，就想要他牢记一世吗？</p>
他想，她们是不是忘了，如今皇位之上的已经不是宠爱她们的先帝，而是他！</p>
甚至嫡姐还想让改变天下女子的地位，简直是妄想！</p>
所以他除了嫡姐，连嫡母也疯了，这世界都清净不少。</p>
只是，这世上，再也无人，会真正关心他是否睡好，是否吃饱。</p>
前朝忠臣良将，后宫三千佳丽，无一人能对他说真话，更别提真切的关怀。</p>
即便生母，也只心系太后之位，享受这终于到手的至尊安乐。</p>
燕德帝悔之晚矣，原来那昔日令他厌烦头疼的唠叨和规劝，是那样的弥足珍贵。</p>
记忆散去，视线被浑浊泪水模糊，燕德帝突然觉得疲乏，也没了想抗争的力气。</p>
这皇位，即便给了儿子，对方也同样会承受帝王的痛苦。</p>
燕德帝抬头，朝子书扶暨望去，忽而无比清醒地问道：“你的病，也是装的？”</p>
“是。”子书扶暨直视他。</p>
这一刻，燕德帝的脑海中生出许多疑问，又都自己解开了，他揣着答案又问，“你的太子妃——”</p>
“我杀的。”子书扶暨似预判了他的问题，直白地回道。</p>
燕德帝沉默半晌，眸中流转痛苦之色，“不论你信与不信，太子妃是真心心悦于你，她的父亲亲自来求朕赐婚，太子妃并非是朕的眼线……你何苦杀了她……”</p>
“呵，”子书扶暨仿佛听见笑话，他突然高声质问，“父皇现在装什么好人？当初我说过不愿！是你非要塞给我！呵……谁叫她发现了我的秘密？”</p>
“成大事，怎能拘泥小人物的生死？她死不足惜。”</p>
子书扶暨无所谓道。</p>
叛军见燕德帝没有反抗，也逐渐松开禁锢。</p>
燕德帝缓缓坐到龙椅上，他的身影在烛光中显得愈发苍老，眼中满是悲伤与失望，看着曾经疼爱的儿子如今站在对立面。</p>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p>
燕德帝自认是个孤家寡人，从前不是，现在也是了。</p>
他抬笔，欲顺从地写下退位诏书。</p>
却听心爱的女子突然喊道：“陛下！不可啊！”</p>
沈令薇的打断，让燕德帝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并非孤家寡人，他还有沈令薇。</p>
沈令薇仍是被束缚着双手，捆绑在地上，她眼泪直流，悲痛地喊着，妄图阻止燕德帝退位。</p>
只要不写诏书，沈令薇便可以期待转机。</p>
可这诏书一旦写了，燕德帝就不是皇帝了。</p>
那沈令薇……沈令薇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回落得什么下场……</p>
毕竟，子书岁对子书扶暨的重要性，沈令薇刚才也亲眼瞧见了，一旦子书扶暨登基，这对表兄妹拿捏她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吗！</p>
即便是为了自己，沈令薇也要阻止燕德帝。</p>
子书扶暨听闻，神色一狠，两大步走到沈令薇身侧，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沈令薇身上，“贱人！”</p>
这一脚的力道，不容小觑。</p>
子书扶暨并非真的病秧子，这一脚，直叫沈令薇胸口发疼，吐出一口鲜血来。</p>
血染上了子书扶暨的白袍，子书扶暨眼中戾色横生，就在想一刀结果沈令薇时，燕德帝沧桑粗粝的声音响起——</p>
“住手！”</p>
“暨儿，往日是朕对你多有猜疑，是朕负了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愿禅位给你，亲自为你正名，你并非逼宫谋反。”</p>
闻言，子书扶暨朝他望去，诧异的同时，也在询问他的条件。</p>
燕德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放了她，也放了朕，给朕与沈氏挑一处行宫，养老即刻。”</p>
子书扶暨冷笑。</p>
连子书岁也朝燕德帝投去难以言喻的神色。</p>
这老东西到这个时候，还想享受呢？</p>
子书扶暨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反倒是沈令薇，捂着胸口吐完血，听得这话，仍是忍不住反对——</p>
“陛下，不……”</p>
沈令薇咧着一口染着血色的牙齿，胸口的剧烈疼痛让她连说话都艰难无比。</p>
她不愿意去行宫，养老。</p>
什么养老……燕德帝到了养老的年纪，可她还正直年华，养什么老？</p>
还是跟一个老男人！</p>
当年跟燕德帝，沈令薇就是贪图容华权力，想要被人叩拜，想要登上权利中心。</p>
可若燕德帝成了失去皇权的退位老头子，只能在小小行宫内过日子，那她为什么还要跟着燕德帝？！</p>
看着燕德帝的笔已经落在圣旨上，沈令薇感觉心比胸口更痛。</p>
子书扶暨见状，突然想到了更有意思的，于是故意对沈令薇说道：“孤也不是非得要正名不可，毕竟不论是名正言顺还是逼宫谋反，他们都会臣服于孤。”</p>
他朝沈令薇走近一步，将被染了血的鞋头去踩沈令薇的衣摆——</p>
“孤能继承父皇的皇位，自然也能继承父皇的女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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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