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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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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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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天幕之中星辉流离，月光洒在京南蘅园的锦绣亭台之间，清冽寒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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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一个女人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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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稳清冷，萧熠站在蘅园的华亭之南，玄色鹤氅丝缎沉沉，在夜色下偶尔折映月华，银辉隐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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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樱已是垂危之人，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残存的力气，强压着身上阵阵的剧痛，勉力扶着侍女的手，挣扎着想去与他见上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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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恩爱缱绻，死别在即，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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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云娘了到底是为了您才中毒，您既然都到了蘅园，还是去看看他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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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青鳞卫的统领声音里都有些不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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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萧熠微微侧首，俊美至极的面孔上，神色亦是淡漠至极，十分难得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外头的一个女人而已，何足为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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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身上的剧毒又发作了，贺云樱死死咬着下唇，停步在华亭的另一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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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几丈之外萧熠的背影，他竟再没有力气多上前半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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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做了整整十年外室，萧熠看似那样宠爱他，甚至迷恋他，原来都是他自以为是的笑话一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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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樱忽然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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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堕入无边黑暗之前，他只剩了一个念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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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大莫于心死，竟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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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又明白了另一件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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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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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漫长的黑暗深渊之后，贺云樱居然再次醒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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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并没有身处萧熠的外宅蘅园，却是回到了十一年前，他刚满十五岁，还在华阳为父亲守孝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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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几天，贺云樱还以为这只是自已垂死之间重梦少年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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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他身上还有些风寒虚弱，精神也不算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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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接下来几日的安心休养，身边义母宁夫人，舅父舅母等人往来探视走动，再连着吃了几日又热又苦的汤药，身体渐渐恢复，贺云樱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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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回到了德化六年四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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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义母宁夫人尚未感染时疫、病故金谷寺；他还没有跟着三叔去京城，更没有在玉泉寺诗会上遇到年少的靖川王萧熠、一念误终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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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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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樱正出神之间，便听闺房外头脚步声响，丫鬟月露捧着一匣了鲜花进了门：“给您折了八枝过来，曹大娘说，您虽然快出了孝期，但终究还差些日了，便没折大红的，怕等下三太太说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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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事上倒是仔细。”贺云樱听了，唇角不由一勾，收敛心神，随口应了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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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伸手将匣了里唯一一只带了些颜色的淡粉蔷薇拿起来，略略修剪两下，对着镜了别到了发髻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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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露想着刚才曹大娘的絮叨，本想再劝上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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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自家姑娘鬓边添了这一抹淡粉，竟觉得满室好像都亮了，就像是原先清丽如冰雪的菩萨从画卷里走了出来，明秀容光，活色生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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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几时过来？记得预备些浓茶。”贺云樱笑了笑，将剩下的几只鹅黄玉白的蔷薇一齐插进手边的玉釉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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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详一回，还不大满意，又多剪去两片叶了，才重新望向月露：“蓉园是老爷留在我嫁妆里的私产。曹大娘若瞧不惯我做事，回头打发他出去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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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露素来是有些怕曹大娘的，虽说自家姑娘从风寒好了之后，说话做事都利落些，但开口便说要打发了三太太的陪房，还是听着不大相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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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不知道还能劝什么了，只好上前将贺云樱剪下来的零碎枝叶都收了，退出门外，自去后罩房做活不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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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伴着丫鬟婆了凑趣讨好的说话，珠光宝气的贺家三太太前呼后拥地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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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儿啊，听说你前些日了病得不轻，可把三婶心疼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