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过仙人三两个,屠佛尚且头一回。”安君堂冷眼瞧他,“念也是可怜人,今日只取一只眼睛,佛不常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佛衣痛楚片刻,仿佛又变回了没有知觉的石头人,从袈裟上扯下一缕布条将半张脸都包裹起来,苦笑摇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即便他是青灯轮回宿主,可也终究抵不过天命。”
女帝笑了,笑容恬淡:“他说,不信天命,所以,我也不信。‘劫难’,是他很喜欢的词,他就是我的禅,也是无尽的劫难,可是佛不告诉我们要历经多少劫难,他总是高高在上,笑而不语。”
她望着这个满脑子都是佛法的木头人,目光悲悯:“我自知天下佛法只要一息尚存,的躯体就永生不灭,但是佛眼却无再生之力。”
佛衣染红的半张脸颊杀气陡升,真正动了杀念:“知晓我是谁?”
“当然,十万年前就知道,不是人更不是妖,不过是一缕佛念。”
她嘴角忽然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像笑容,也像讥讽:“我曾见过这幅面孔,早在三万年前。”
闻言,佛衣宁静如波的脸颊再也崩持不住,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事。
安君堂的声音很好听,但在他耳中就如梦魇般挥之不去:“一个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更多。释迦牟尼菩提树下七年参悟,成佛归去时,流下了一滴眼泪……”
佛衣双掌背部青筋暴起,眼睛暴突,俊美的面庞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她继续说道:“天地有法,自成方圆。释迦牟尼想要成为高高在上的佛,就不得不要舍弃别人不能舍弃的。也就是七情六欲、喜忧悲欢,即便是造化始尊,也未曾打破这个魔咒,‘欲寻大道,必先破妄’斩杀人欲三念,不外如是。”
“而,不过是他舍弃的一念欲望,是什么?三万年前我曾遇见过一个和一模一样的和尚,名为‘嗔’,呢?贪?痴?恨?”
佛衣的撑着的佛手已有些勉强,摇摇欲坠,闭上所剩的一只眼睛诵佛定心,可额上冷汗却怵怵直落。
他强撑着劝阻:“应知道,所谓青灯,掌万物因果,却唯独自身无因无果,无来路,无去处。贫僧曾用佛法观其命格,可始终如雾里看花难瞧究竟,他的结果最终只会有一个——轮回,不往生,不随死,只在苦海中徘徊无尽。”
安君堂道:“说对了一点,当年是我放了他,但是知道他为何动了尘心吗?不知道。那就不要装出心怀世事济天下的伪善模样。的心很静,气息也很静,但这只能说明越来越像一块草木,像极了曾经那个可怜的掌灯人。”
说罢,她摊手一道烟云正敲击在和尚背后的书箱,木箱哗啦啦破败散落,祖菩提枝条散落一地。
佛衣一时间目眦欲裂,肝肠近断,仅剩的一只眼睛遍布血丝,身体摇摇欲坠,一瞬间失魂落魄地跪倒子在地,将满地菩提枝攥进怀里,用袈裟遮抱得严严实实,口中低声呜咽,似是又念起了佛经,又像是悲苦的喃喃低语。
安君堂低眸看他,漠然摇头道:“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自以为心如磐石,可终究人非草木。”
佛衣依旧没有半点恨意,他像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颤抖着音调:“当真不在乎大道修为?”
“那是的道,我的道,现在在东灵。”
佛衣大声道:“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盏灯的灯芯,无论承不承认,他都是那群仙人口中的圣藏!只是一个还有利用价值的器物!只是一盏灯,仅此而已。”
这位独一无二的女帝脸上掬起了一水笑意,像是此刻阴云中崭露的明月,一切都明朗清晰。
“不错,他只是一盏灯,却陪我燃尽了半生。”
千盏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于是,乘绺快哉风,拂袖东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