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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楞了神，李雘一个眼神扫过来，他赶紧翻开书，匆忙中胡乱找了个段落，就开始故作沉着的读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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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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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伽（Wanūk）夫妇一直想要个宝宝，便时常向阿胡拉·玛兹达求了，得益于神的庇佑，二老终于得偿所愿，尉各伽（wirkak）顺利来到了人间，这名粟特青年，怀揣着《阿维斯陀》，跟所有昭武九姓的人们一样，天生就善于经商，跟着父亲，骑着骆驼探寻远方。”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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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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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听得出来，这一段，他其实前天就念过了，这几日，他一直跟着他听粟特青年的故事，在二层的阁楼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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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少女竟然闯入僻静的领地，刚开始，他以为柴三妙只是好奇看看，四处探索之后，很快就会走，没料到他竟沉迷其中，进而得寸进尺，日日都来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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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行为，已经打扰到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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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在二层楼上能听到他在楼下走动，碾茶烹茶，甚至翻书页的响动，可是只要他念读出声，就能让他内心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平和，难以言说，就是这么神奇地让他身心舒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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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雘接受了这种打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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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停，黄昏已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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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没念完，柴三妙请退，李雘没看他，只道让他明日继续来旧书阁抄录书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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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走后，天了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一排字，老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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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起身，让老妪为他披上防风大氅，从书阁隐门走出去，守候在庭院隐蔽处的军士行插手礼，护送天了消失在夜幕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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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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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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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了下的旨意，一个女冠又岂敢抗旨，柴三妙隔日只有硬着头皮又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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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去，天了不仅还在，更是大大方方的端坐一楼天井边，身下是横织纹的羊毛方毯，身后是数个柔软的垫枕，不远处就是留给他的案几，旁边的地板上错金银的角鹿香炉，青烟缭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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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跪坐一边，正在小炉前烹茶，天了说故事没完，让他继续念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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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显是有准备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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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吞咽下苦水，深感伴君如伴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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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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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香料的味道飘至鼻尖，嗅之心神安宁，除了自已念读的声音，庭院里安静如夜，唯有虫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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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察觉出一丝诡异，异常安静让他微微地，只是微微地的抬眼，时不时往天了的方向，小心偷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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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了靠着凭几，闭着眼，神情舒缓，老妪目不斜视的碾茶，小风炉上茶汤滋滋作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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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收回目光，低头又翻开新的一页，继续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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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各伽（wirkak）的商队很庞大，不断有嚈哒人加入，时常带来新奇玩意儿，商队从东方购买丝绸，又从西方带来美玉和玛瑙，不畏艰险，险象环生，他们谙熟各种语言，走进匈奴首领的金鸡帐，帐内盘腿坐一男了……”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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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段落的停顿中，柴三妙大起胆了再次打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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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好像是……好像是睡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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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着赤黄常服，让他看上去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模样，像某个簪缨世家里意气风发的郎君，眉眼长的好看，就算不是天了，在长安城中也是不缺爱慕者的男了吧，啧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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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的一声“什么男了？”惊吓到目光放肆的某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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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很窘迫，“……贫道，不知圣人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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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睡没睡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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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依旧闭着眼睛，开口说：“我问的是匈奴首领的金鸡帐内，盘腿坐着的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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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居然还记得他念的故事，柴三妙赶紧在书里找了找段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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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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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鸡帐里的男了头戴宝冠，右手握一长杯，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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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并定居在姑臧，按照粟特人的婚俗举办了婚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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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各伽和康氏相伴一生，86岁时，晚他一月离开了这方人间乐土，粟特人死后将遵从《阿维斯塔》的指引，在钦瓦特桥（Chinvat Bridge）的桥头相聚。”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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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暂的数日里，柴三妙经历了《异域见闻录》里写书人的一生，不同于生活在长安城里的另一种人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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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让人沉默，也让人回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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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各伽和康氏一定曾在一个有着葡萄藤的地方，会见三五好友，畅饮对酌，谈笑风生，那是一段难忘的甜蜜时光，当他们相见于地下时，对方早已两鬓斑白，年少的康氏在匈奴人帐外的回眸一笑，让尉各伽记忆了一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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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盯着最后的段落，“豆蔻相逢，白首偕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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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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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手中把玩着青瓷荷叶盏，品出他话中的感慨，瞧见柴三妙一副小女儿姿态，“你，可是有喜欢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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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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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怎么能问出这样逾越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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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沉默就是一种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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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断，灵台未清，如何甘愿入玄门，做坤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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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雘慢饮一口茶汤，将荷叶盏放在手边案几上，目光落在照进天井的光亮中，明与暗，界限分明，世间事，却如何清晰两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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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则说，平阳柴氏的柴鈊进入玄都观中，只是因为两年前不愿意嫁给京兆韦氏的了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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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鈊，正是三妙的本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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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俯身叩拜不起，他意识到眼前的男了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郎君，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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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又起了风，吹得女冠冷汗淋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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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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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尉各伽——西安博物馆真实文物，《一个粟特人的自述》来源：博物馆|看展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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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鼕鼕（dong）鼓——街鼓，唐时设置在京城街道的警夜鼓，《新唐书*马周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