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老爹方才给众人介绍时,说这位秦寨主是什么关山豪杰,谢贻香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所谓“豪杰”,其实便是个绿林里的土匪头子罢了,猴老爹不肯言明,自然是要替他遮丑。如今这秦寨主毫无征兆地跳出来火上浇油,谢贻香正不知如何应对,身旁的先竞月已将话头接了过去,淡淡地说道:“我也不吃狗肉,是否也是对丐帮心存不敬?”
他这一开口,便让整个局面彻底僵住,那丐帮的何舵主身为此间主人,连忙倒了一大碗酒,向先竞月说道:“大家都是江湖上的热血男儿,说那么多作甚?千言万语,不如一碗酒下肚,尽在不言中!竞月公子,我何三平先饮为敬!”说罢,便将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
却不知先竞月武功虽高,喝酒却不在行,酒量更是一塌糊涂。再说今晚之宴尚且敌友不明,他又怎敢逞强喝酒,自乱心智?眼见自己面前那坛烈酒上倒扣着一个硕大的海碗,他只得取下海碗,倒了两指深浅的小半碗酒,说道:“量浅不能尽兴,失礼了。”说罢,也是一口喝完。
谁知猛听“啪”的一声大响,却是那秦寨主将自己的酒碗往地上狠狠一砸,厉声喝道:“狗肉不肯吃,喝酒也只是舔一舔,试问我兰州武林一脉,几时受过这等羞辱?”他越说越气,居然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来到那何舵主面前大声说道:“话说前朝异族暴虐之时,若非有丐帮身先士卒,率领我兰州武林同道奋勇杀敌,只怕这兰州城里的汉人早就死绝了,哪还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哼,这才刚过去多久,当年那些还在穿开裆裤的后生晚辈,难道便已忘记我们留过的鲜血?居然敢如此放肆,当真是气煞我也!”
话说但凡是要设宴害人,席间大都是以“摔杯为号”,声响一出,转眼便要翻脸动手。眼见这秦寨主借题发作,径直砸碎酒碗,先竞月顿生警觉,旁边的谢贻香更是“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乱离。如此一来,外面废墟里的丐帮弟子也被惊动,同时围了上来,其局面可谓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那何舵主却是一动不动,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位上。他也不搭理面前秦寨主的质问,反倒向末席的猴老爹问道:“老爹,是帮里的长辈,倒是要向请教。请问我丐帮这‘狗头宴’,究竟是什么来历?”那猴老爹连忙回答道:“乞丐开荤,杀狗吃肉,狗肉便是乞丐心中最宝贵的食物。而所谓‘狗头宴’,便是要用最宝贵的食物,招待最重要的客人,结交最要好的朋友。这也是我丐帮千百年来不变的规矩。”
那何舵主又问道:“倘若我丐帮的规矩让客人朋友感到不适,甚至还起了争端,又当如何?”那猴老爹微微一怔,说道:“这……这个……”那何舵主再次问道:“规矩和朋友,哪个重要?”猴老爹这才听懂了何舵主的意思,连忙唤来两个丐帮弟子,吩咐道:“把大家面前的狗肉给撤掉,部换成牛羊肉。还有当中篝火上烤的三个狗头,也一并取走!”
当下便有丐帮弟子上来收拾,果然一一照办。如此一来,谢贻香和先竞月两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谢贻香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小女子何德何能,一时失态,居然还受何舵主如此礼遇,实在愧不敢当。”那单总镖头忍不住笑道:“谢三小姐就别谦逊了,可见丐帮此番设宴,是真心将两位当作朋友,居然连自家的规矩都叫改了。我与何舵主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给人这么大的面子”
那猴老爹此时已彻底领悟了舵主的意思,连忙笑道:“不过是一群脏乞丐罢了,能有什么规矩?若是一早知道两位朋友的习惯,我等自当早作准备,也不至产生方才那般误会。”说罢,他见那秦寨主还站在何舵主面前,便招呼他入座。那秦寨主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兀自坐了回去。
待到众人坐定,又敬了一轮酒,那何舵主便清了清嗓子,向谢贻香和先竞月二人说道:“昨日帮中弟兄有眼不识泰山,和二位生出了一些误会,今夜本是要设宴向二位赔罪,不想刚一上来,差点又闹出一场新的误会,当真是汗颜至极。如此看来,我兰州分舵需得向二位好生赔罪才是。”说罢,他便起身来到谢贻香席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焦黑色的木牌,笑道:“我们这些个乞丐素来穷惯了,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礼物。所谓礼轻情意重,这块破木牌便给两位朋友留作纪念。”
眼见何舵主用双手将这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捧到自己面前,谢贻香不禁手足无措,只得伸手接了过来,说道:“这……这如何敢当……”说话之间,她才看到那块木牌的背面,分明用小篆刻着‘感恩’两个红字,顿时脱口说道:“感恩令?”
他们二人虽然与丐帮无甚交道,但这“感恩令”的大名,倒是早有耳闻。要知道丐帮除了乞讨之外,在江湖中还有一笔极大的收入,那便是利用遍布天下的丐帮弟子打探消息,靠卖消息赚钱。就好比昔日在岳阳城里,那江海帮帮主李惟遥为了得到“蔷薇刺”的下落,不惜花重金从丐帮弟子手中买来消息。然而一旦有了“感恩令”在手,无论何时何地找丐帮讨要消息,丐帮弟子定然分文不取,以此报答恩情。所以此令名为“感恩”,顾名思义,便是专门报答那些曾对丐帮有过大恩大惠之人。
而今眼见何舵主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谢贻香无功不受禄,又哪里敢收?就连先竞月也觉得这份礼物太重了些,连忙推迟。却不料何舵主说什么也不肯收回,那猴老爹更是黑起一张脸,说谢贻香既已接过便绝不可退还,否则便是瞧不起丐帮。到最后两人推脱不过,只得由谢贻香收下了。
待到何舵主坐回席位,那猴老爹才正色说道:“谢三小姐,竞月公子,丐帮兰州分舵今日请二位赴宴,本就是要解开昨日的误会。至于何舵主给二位送礼,不过是了表心意,真心想结交两位朋友,倒不是耍手段将正事搪塞过去。”说罢,他便向门下弟子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眼见丐帮这一连串举动,果真当得起“侠义”二字,谢贻香和先竞月都是心生敬佩。两人之前还以为丐帮今夜设下的是一场“鸿门宴”,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愈发感到不好意思。耳听猴老爹叫门下弟子带人上来,两人都是微微一凛,心道:“难道短短一天之内,丐帮便已将那偷盗孩童的黑袍妇人擒住了?也不知妇人那条毛茸茸的手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等到丐帮弟子将人带来,却是六个被捆绑着的乞丐,正是昨日阻拦先竞月的那六人。先竞月大惑不解,不禁问道:“这是?”那猴老爹脸色一寒,沉声说道:“这几个孩儿有眼无珠,竟敢向竞月公子行窃,自当受罚,这便交由竞月公子处置。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兰州分舵绝无二话!”
如此一来,两人对丐帮的盛情愈发不好意思,也不好再询问那黑袍妇人的事。谢贻香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江湖儿女,本就是不打不相识。不过是一点小事,又怎能如此计较?”先竞月也是连连摇头。
那猴老爹又说了几句,见两人执意不肯处罚,便对那六个乞丐说道:“谢三小姐和竞月公子宽宏大量,不与们计较,那是他们的恩德,然而我丐帮自有丐帮的门规。丐帮历代帮主都有严令,禁止乞丐行窃。哼,若是乞丐也要行窃,那还能算是乞丐么?来人啊,行刑!”
话音落处,当即便有两名丐帮弟子持刀上前,朝那六人说道:“乞丐行窃,犯了丐帮帮规第四条,理当斩去一根手指。要斩哪根手指,们自己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