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玉门关外的旷野早已空无一人,和天空融为一体,一同没入黑暗。玉门关内的十几里军营里,却有灯火光片片亮起,映照着一缕缕升起的炊烟,显是军士们正在埋锅造饭。而城墙后的街道上,也是一番车水马龙的热闹场景,还有一阵幽怨的笛声从街道中传来,依稀是江南水乡的曲调。
谢贻香自城墙上举目望去,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人妇女,正坐在自家店门口拨弄横笛,引得不少人围观。谢贻香虽然不懂音律,却也隐隐可以体会到笛声中的思乡之情,不禁也有些思念秦淮河、乌衣巷的风貌;再看身旁众人,也是皆有同感。正是: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待到天色黑尽,街道上的人事皆已散去,夜空中却无星月亮起,显然是个黑沉沉的暗夜。城墙上的众人等候至今,都已有些疲倦,便靠在城墙的箭垛上歇息。谢贻香和先竞月一夜未睡,顷刻间便睡着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那吕师爷低声说道:“赶尸的队伍来了!”
众人顿时惊醒,一同往玉门关外望去。只见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队身穿白衣之人,约莫有十几个,正沿着黑夜中的官道向玉门关徒步走来,此时离城门还有数里之遥。
只听那周师爷说道:“依照‘阴山堂’这个月递交的名单,这次负责赶尸的是幽煌和幽灿两位道长,乃是‘阴山堂’堂主幽冥道长的师弟。”谢贻香在城墙上以她那“穷千里”的神通望去,果然发现数里之外的这支队伍前后,各有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压阵,手里还分别持有一豆碧绿色的油灯。由于隔得太远,即便是她那“穷千里”的神通,也看不清这一行人的身形样貌。
话说这玉门关乃是西北三道防线之首,自陆将军驻守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容不得半点纰漏。所以但凡出入玉门关之人,除了要凭身份文牒记录在案,而且只能在白日里的辰时到申时这五个时辰内方可通行,夜间则严禁一切出入。至于“阴山堂”每个月的这支赶尸队伍,一来当地百姓都说“阴山堂”替他们寻回亲友的尸体,乃是大善之举;二来他当年也曾带兵查验过,不仅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还落得一场大病。所以陆将军才给他们行了个方便,破例在夜间放行。
当下周师爷便吩咐军士打开玉门关城门,好让赶尸队伍入关。那些军士推开城门后,便顺手熄灭了城门一带的灯笼,然后都躲到城墙上来。谢贻香见状,不禁问道:“难道下面竟不留一个军士?为何还要熄灭灯火?”那陆将军回答道:“‘阴山堂’的道士曾叮嘱过他们,说赶尸队伍最忌阳气,一不留神便会冲撞鬼神,所以要熄灭灯火。而且末将当年也曾吃过苦头,所以每个月的赶尸之夜,无论是此间驻军还是当地的百姓,部都是避之不及。”
就在众人说话之间,玉门关外的那支队伍也渐渐来得近了。由于这玉门关的城墙高达二十来丈,又是无星无月之夜,只能勉强看清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灰袍道士,在他手中碧绿色的油灯照耀下,乃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做法。而在他后面,合计共有一十二个白衣人,相互间靠得甚近,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黑夜中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看到身上所穿的白衣。
再看这些白衣人的行走姿态,更是无比怪异。要知道常人行走时,双臂通常会随着步伐摆动,抬左脚出右手、抬右脚出左手,可谓天性使然。可是这些白衣人在行走时,两条手臂却是垂在两侧一动不动,而且不像是刻意为之。除此之外,他们的步伐更是古怪,两条腿虽然在迈步踏出,却显得毫无力道,就仿佛是飘在地面上行走。最奇怪的还是这些白衣人由于靠得极近,所以十二个人的步伐竟是完一致,都是同时迈出左腿,随后又同时迈出右腿;而后面一个人的脚步踏上,刚好踩在前面一个人先前的落脚处。
看清这些白衣人的举止,谢贻香、先竞月和商不弃三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显而易见,这十二个白衣人绝非活人,的确是十二具尸体,可是尸体又怎会自己行走?谢贻香沉吟半响,不禁小声嘀咕道:“莫非是这些尸体上装有什么操控机关,由一前一后那两个道士驱动?我曾亲眼目睹过天山墨家的机关消息术,竟能造出机关人和飞鸟,当真可谓神乎其技。”旁边的商不弃冷笑道:“墨家的机关术虽然冠绝当世,但素来骄傲得紧,怎么可能和赶尸的道士扯上关系?不过看眼下这般情形,说不准当真是用了什么器械来操控尸体。”
那吕师爷突然接口说道:“所谓湘西赶尸人,到底只是市井间的以讹传讹,这才会被世人不断夸张。其实小人的祖籍便是江西,在小人的老家,‘赶尸人’又被称为‘背尸人’,运送时靠将尸体背在背上赶路,久而久之,便渐渐玩出各种花样,据说还有人能够同时背负三具尸体赶路,双退依然来去如风。而这‘阴山堂’的‘赶尸之术’,想来也是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这些道士练就出的独门手艺。就好比是波斯那边传来的戏法,虽然明知是假,但变戏法的人却怎么也不肯透露其中玄机,大家虽然好奇,也不好向他们打听。”
听到这话,谢贻香倒是忽然想起了那位已故的“湘西尸王”鲁三通,不禁有些感慨。旁边商不弃接口说道:“凭手艺吃饭,倒也无可厚非;若是凭手艺作奸犯科,那却是自寻死路。”那陆将军忍不住问道:“商神捕先前说‘阴山堂’的赶尸队伍夹带走私,如今可要末将下令,将这支赶尸队伍截下?只不过‘阴山堂’在这一带甚得民心,若是商神捕没有十足把握,从而让末将麾下的军士们扑了个空,那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谢贻香和商不弃连忙同时回答道:“不必。”眼见赶尸队伍已来到玉门关城门前那个“凹”字当中,谢贻香以“穷千里”的神通死死盯住这支赶尸队伍,待到队伍彻底进入城门的门洞里,她便要下去再看。陆将军等人连忙喝止,说道:“谢三小姐切莫鲁莽,当心离得太近,冲撞了鬼神!”谢贻香冷笑道:“无妨。”当即沿城墙内壁的石梯而下。
先竞月怕谢贻香有失,连忙随她一同下城。谁知谢贻香下到城墙的一半处时,忽然停下脚步,展颜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她当即便和先竞月重新回到城墙上,向那商不弃说道:“先前的‘兰州鬼猴’一案,靠商捕头才能侦破,居然还能替猴子‘画像’,当真令人心服口服。不知眼下这‘玉门走尸’一案,商捕头是否也能替那些尸体‘画像’,从而解开这‘赶尸之谜’?”
那商不弃脸色微变,反问道:“如此说来,已经弄清了其中的缘由?”谢贻香笑道:“正是。”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那只赶尸队伍已穿过城墙后的街道,一路往半里开外的义庄而去。谢贻香到底是少女心思,反倒愈发来了兴致,当下便欲效仿先前在兰州城时商不弃和自己定下的三日之约,想要以此取笑这位北平神捕一番。却听先竞月说道:“贻香莫要胡来,还有陆将军陪同在此。既已破案,便赶紧说出来。”
谢贻香听师兄发话,只得向商不弃做了个鬼脸,这才对陆将军说道:“‘阴山堂’的诡计已被我看破,我们这便赶去义庄,抓他们一个正着。不过在此之前,还请陆将军派兵把‘阴山堂’在街道末尾的那间门店包围起来,万万不可走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