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得一子嘴角已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缓缓说道“所以对那个家伙而言,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辅佐一个足够‘正统’的新皇帝,率领一支奇兵突袭金陵、杀进皇城,将当今皇帝取而代之。事后只要新皇帝的身份能够令天下人闭嘴,剩下的便只是朝廷里各方势力的新旧更替,再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正因如此,当年他才会以一支‘尸军’偷袭金陵,并且选择了漠北的赵王,只可惜——”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谢贻香,嘴角笑容已愈发明显,继续说道“——只可惜当年的‘尸军’一役,一来那个家伙准备不足,一切实在太过仓促;二来赵王心意未决,尚无破釜沉舟之勇气;三来金陵城里还有你爹谢封轩这位谢大将军镇守,到头来终于令他竹篮打水,功亏一篑。如此一来,那个家伙还想谋朝篡位,接下来便只剩一个选择——辅佐在江浙谋反的恒王,同样也是以一支奇兵偷袭金陵,一鼓作气攻破皇城,拥立恒王登基,也便是如今他这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谋。”
谢贻香听他渐渐说回正题,才终于明白得一子的意思。听其言下之意,难道他竟是早已猜到言思道整个的布局,甚至提前预料到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偷袭之举?得一子此时已有些藏不住心中的激动,语音越来越高,说道“然而恒王叛乱一事天下皆知,朝廷亦是早有防范,其叛军要想出其不意地偷袭金陵,能走的便只剩海路——只能让大军乘坐船只,从福建、江浙沿海抵达松江府,再沿长江逆流西行,由水路攻取金陵城。而且这当中还有一桩利处,那便是本朝一向不擅长水战,水师自是一塌糊涂,但他手里却早早收编了洞庭湖江望才的势力,几乎等于是得到了昔日李九四麾下的水师,无疑是如虎添翼。如此一来,无论是由水路偷袭金陵之行,还是事后双方军队在水上作战,对他而言皆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
谢贻香听到这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打断,问道“你是说你一早便已知道恒王这二十万大军偷袭金陵之事?”得一子却不回答,只管自顾自地说道“……所以用一支奇兵由水路偷袭金陵,不仅是他最好的选择,更是他唯一的选择。但这当中还有一桩难事,那便原本盘踞在江浙沿海的倭寇势力。话说这些来自东瀛的流寇虽非正规军队,实力却不容小觑,此乃你亲眼所见——若非如此,皇帝以前也不会特意令恒王率大军驻守于江浙沿海。所以沿海的倭寇一日不除,由水路偷袭之计便一日难以实施。不料正好便在此时,本该过世多年的青田先生突然出现、躬身入局,邀我和那个家伙共同前往青田县囚天村,除了要让我们双方自相残杀之外,更想借我们的手平息沿海的倭寇之乱。”
说到这里,得一子径直凝视对面的谢贻香,再不隐藏心中的狂喜,沉声说道“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嗯,从囚天村外山洞之中,我、青田先生和他的那一场三方对弈开始,我便一直在和他演戏,故意让他胜出棋局,以便顺理成章地助他铲除倭寇。之后我又故意处处逊他一筹,甚至三番五次假装被他气得吐血,其目的自然是要让他低看我一眼,以为我对他的谋划全无察觉,从而放心大胆地筹划他由水路偷袭金陵之举,最后终于形成了眼下这一局面。”
话音落处,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得一子说的若是真的,那便意味着兵临城下的这二十万恒王叛军,乃是他故意纵容,甚至还有推波助澜之嫌?难道眼前这位鬼谷传人口口声声说要与言思道作对,到头来两人竟是狼狈为奸,根本便是同路之人?又或者是这小道士昨夜所受挫败实在太大,以至无法直视自己的失败,竟不惜想尽一切说辞来替自己找回颜面?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敢触怒于他,只得试探着问道“你既已预料到那厮的谋划,却为何不加阻止,反而听之任之,陷江山社稷于危困?难道……难道你是要助他谋朝篡位不成?”却见得一子不屑地一笑,说道“我为何要阻止他的谋划?我自有我的谋划;而他的谋划,原本便是我谋划中的一部分。”
谢贻香愕然半晌,费了好大力气才理顺了得一子这句话的意思,不禁追问道“那……那你的谋划又是什么?”
得一子傲然一笑,再次转向崖外的太湖,迎着初生的朝阳探出右手,径直张开五根手指,口中缓缓念道“洞庭龙跃……鄱阳阴兵……洪泽地宫……太湖群鬼……”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依次收起拇指、中指、无名指和尾指,到最后便只剩下一根食指。
随后得一子骤然转身,以食指指向西北金陵城所在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潜龙在天,鬼神泣血,业火焚城,黄泉灭世——那里,便是他的战败之处,更是他的葬身之地!”
【本卷(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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