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很确定地说,这条信息非常的古怪。
非常的。
首先,她从不叫他怀野。
她一般会连名带姓喊他“郑怀野”,偶尔也会调侃地叫他一声“郑小野”。
怀野?
之前在国内,跟他半亲不熟的同学会这么叫他。
其次,她如果想聊天,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给他发信息,因为她知道他这边是凌晨。
这个时间发消息,相当于“留言”。
大概是她不想跟他对线,带着点逃避的意味。
最后,如果她真的只是试探,是在问一个什么送命题,她语气会是叫嚣式的,而不会再在最后加上一句什么“真的只是万一,你别多想哈”。
看到她这个反应,他更生气。
于是他回了句:【对不起我的事,比如呢?】
【出轨吗?】
【你怎么还没睡?】
【不是!】
【不对不对,其实也是类似这一种,但她不是故意的。】
他问了句:【出轨还有不故意的吗?】
宋亦可:【有啊。】
郑怀野:【什么,被人睡了吗?】
宋亦可:【。。。】
他说:【如果你真出轨了。】
【那就滚。】
宋亦可:【哭了。】
郑怀野:【出轨了还想怎么样?要我原谅你吗?】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就是……】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
她语无伦次地道。
而郑怀野只回了句:【那也给我滚。】
宋亦可道:【好吧。你快睡吧。别聊了。】
放下手机,她陷入了史无前例的迷茫、无措与后悔。
她没发生什么。
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她明白,自己喝醉了被江铭哲背到了房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
那天是10月2号,她们国庆放了一周假。
正是一年一度的申请季,大家留美、留英、留澳或者是国内高考,早已都做好了决定,整个班级的人即将四分五裂,分散在世界的不同大洲。
叶一涵、宋亦可
都要去美国。
一涵要去学服装设计。
宋亦可呢,自然是要去找她的小情人。
她ed申请了c大,和郑怀野同一所大学。
一开始心理压力蛮大,觉得自己太菜了申请不上,只是又转念一想,申请不上就在纽约其他大学里再挑一个,反正纽约那么多学校。
最后一年了,熬过了这一年,哪怕她去不成c大,至少也可以每天和他通一个没有时差的电话。
哪怕去不成纽约,如果离得近,周末或许还能再约个会。
无论如何,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裕慈、一涵也是这么说的。
她们都说——她和怀野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要熬出头了。
只是她一直不敢跟她们提起,她此刻内心有多焦虑。
不是焦虑自己申请不到c大,而是焦虑……
她们异地马上要结束了。
对。
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但它有多值得让人欣喜,她内心就有多煎熬。
婴儿与父母分离,会有分离焦虑。
而她恰好相反,像是有什么“重逢焦虑”。
她怕郑怀野发现自己变了,她也怕他变了,怕她们见了面,发现再也不是之前的感觉。
事实上,每当郑怀野放假回国,她都会产生这种焦虑。
她们真的分开太久了。
当然,等他真的到了江州,只要他一通电话,她每一次却都是奋不顾身地奔出去见他。
而在申请季,这样的“重逢焦虑”达到了顶点。
她怕自己不能适应在美国的生活。
她怕自己不能适应在美国的他——在另一个坐标系下,他可能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郑怀野。
全家人都希望她明年能和堂姐一起去英国,甚至不知道她把申请的重点放在了美国。
她可以向家人坦白。
她只是怕自己的孤注一掷,也换不来她所渴望的长远。
但即便如此,她也一定要去。
申请季一开始,她便早早地给c大递交了材料,又按家人的要求申请了英国的曼彻斯特大学。
她递交出这
一切,像把未来递交给了彻彻底底的未知。
她有时恨不能立刻买张机票飞过去,立刻!
她真的受够了,只想现在立刻马上结束掉这异国的状态,一秒钟都等不得。
她真的受够了。
有时却又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而只想维持现状。
这样纠结、扭曲的心理,她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仅有一次,她问起郑怀野:“我马上要过去了,你会焦虑吗?”
“焦虑什么?”
“就……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有点焦虑哎。”
他换了个疑问的语气:“焦虑什么?”
“可能因为生活要发生重大变化了吧,之前好像没怎么离开过家。”
他笑了一下道:“怕什么?有我在。”语气间有温柔在流转。
有了这句话,她感到自己好多了。
是啊,怕什么呢?
只是这样的底气,终究没能挺住三秒……
她又说:“小野……”
“嗯?”
“我还是有点怕……”
郑怀野:“……”
那一阵的宋亦可忽然就变得很奇怪,无数次的赖赖唧唧、欲言又止、哭哭啼啼,好像心底里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倾倒再多承诺也填不满。
他说:“你男朋友已经在美国生活三年了,你怕什么?”
“快点来,想带你出去玩。”
“到时候考个驾照,带你去自驾游。”
“你男朋友厨艺也很好,保证把你喂的白白胖胖。”
宋亦可这才开心了,却又问道:“那我男朋友哪天忽然想开了,不想要我了怎么办?”
“没那一天。”
“那我们吵架了,你又不哄我,我也拉不下面子怎么办?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
这种事总是发生过的吧?而且不止一次。
每次吵架,几乎都是她先消气,然后去哄仍在耿耿于怀的他。
不知怎的,他忽然变得很大方,说了句:“那这样,如果你能申请到c大或者纽约大学,来了纽约,以后吵了架都我来哄你。”
“你确定?”
“确定。”
“你能做到吗
?我怎么这么不信啊!”
“说到做到。但我说了,是你申请到c大或者纽约大学。如果为了来纽约,就随便接受一个什么大学的offer那干脆别来见我了。”
“好啊。一言为定!”
他的态度带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也坚定了她一定要去美国找他的决心。
她一定要去纽约。
最好申请到c大,哪怕不行,也希望不要差太多。
她也不想为了去纽约,就随便申请一所学校。
她小学时成绩不错,初中时落下来了一些。
不过到了高中,有郑怀野在旁边耳提面命、喋喋不休地叫她好好学习,她成绩便也维持在了中上,接近上等的水平。
她也想读一所好的大学。
这样一来,想与他同城,又要考虑专业,选择便被局限在了很小的范围,这一点也使她分外焦虑。
-
裕慈一开始也是要去美国的。
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主见,见一涵、亦可都去美国,她当然也要去美国。
只是那一阵,她却疯狂迷恋上一个爱豆。
爱豆是江州戏剧学院的毕业生,于是,她多年以来反反复复的明星梦,终于在高三这一年重燃,她忽然便决定参加国内艺考,考江戏。
先当爱豆的小师妹。
以后有机会,再与爱豆在娱乐圈相见。
要和小姐妹分开了,宋亦可又觉得伤感。
总之高三那一阵,她过得五味杂陈,日子十分难捱。
而在这时,江铭哲提出了全班一起去他家开轰趴的邀请,马上要分开了,他们三班再好好聚一次。
这个全班里也包含唐萌、陈欣语。
临近毕业,她们的面目也变得不再可憎。
那天中午,班上差不多二十个人来到了江铭哲家。
那是一间空置已久的别墅,不过因着人多,别墅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她一开始没想喝酒。
晚上七点左右,不出意外,郑怀野会来电话,而他看到她喝了酒,肯定又要不高兴。
只是在众人的相劝之下,她推脱不过,还是拿吸管吸了一口rio。
老实说,那一阵她太难过了。
不知道一年后能否与他同城的焦虑,就已经足够把人压垮。
她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抓住ed、ed2、rd每一次可能的机会。
高二那一阵,她本着把sat和托福成绩能考多高考多高的想法,拼命在学习,没精力再去考虑其他。
有时候累了,会给他发个信息求安慰。
有时心态崩了,也会给他打电话大哭一场。
而只要听到他的安抚与鼓励,她就可以满血复活,继续加油。
只是现在,她能做的全都做了。
她无法安慰自己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只觉得自己和郑怀野的未来一分都错不得。
既然要去美国,她就不想再与他异地,她佛系了十几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输不起。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压抑与难过,喝了一口酒,身上的嗜酒因子便被全部唤醒,之后她便一杯接一杯地喝,喝醉了,又抱着一涵哭。
一涵道:“瞧瞧你那个美国ai男朋友,把你弄得这么多愁善感,哭哭啼啼的。”
其实叶一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亦可哭了,归因于郑怀野十有八九不会有错就是了。
再然后,大家要去后院bbq。
她说她头晕,想坐一会儿,叫大家先去。
一涵原本要留下来陪她,但她想自己待一会儿,便把一涵赶走。
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很快餐厅内便只剩她一个,她已经喝得脑袋发胀,再喝一点便可以彻底失去意识,她便又开了一罐rio。
她插了一根吸管,便举在嘴边像喝饮料似的一直喝。
喝到一罐半时,她便彻底昏了过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看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而江铭哲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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