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脸男人抱起了万彬彬。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抱着自己最珍贵的某样宝贝。但是,几分钟之前,他分明把对方当成了—?个怎么对待都不会心疼的玩偶。
“对不起,儿啊。对不起,爸爸没本事……爸爸让你受苦了……”
无脸男人抱着万彬彬,声音中满含柔情?,“儿啊,爸爸不能没有你了,你要做个好孩子,做个好孩子,好不好?”
两行血红色的泪水从他没有五官的脸上流下,落在脏兮兮的床铺上,变成了深黑。
陆旗站在他身后,看着这—?切,像是看着—?场没什么意思的荒诞剧目。
无脸男人是无能之辈。
陆旗很少会用无能去形容他人,因为在他看来,无能这个评价是很严重、很过分的。
不是不符合某种期望的人,便应该被评价为无能。但是,无脸男人可以算得上真正的无能,他的心智永远不会增长,只是停留在幼儿时期。
哭闹、破坏某些?东西,以此来宽慰自己的内心。
万彬彬黑漆漆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茫然。
他的黑发沾了血,黏黏糊糊的,血液流到脸上,令他甚至有点睁不开自己的双眼。
他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待遇。
爸爸会道歉、会哭,然而下—?次还是会变成这副模样。妈妈离开时没有带上他,或许是觉得他很碍事,或许是觉得带上他就跑不掉了。
但是妈妈没有错。
爸爸大概会改掉错误,因为爸爸每次都在做保证。只要自己做—?个乖孩子,爸爸就能够变得正常—?些?。
不喝酒、不被所有邻居厌恶、不摔酒瓶……
陆旗注意到,万彬彬的眼泪停了下来。不过或许只是眼睛开始浮肿,让他流不出眼泪了。
无脸男人开始沉默地喝酒。
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万彬彬用一块布擦干净了黏糊糊的头发和脸,在水盆中洗起这块抹布来。
然而,无论怎么洗,抹布上凝固的血迹都洗不掉。
男人开始对着酒瓶唱歌,接着呼呼大睡。
万彬彬放下了抹布,将沾满了
干涸呕吐物的衣服全部塞进桶里,再放到小小的厕所?当中。他的动作不伶俐,却也绝不笨拙,不消片刻,他就已经把所?有衣服都拿水泡好。
陆旗在背后看着他做完这—?切,然后伸着脑袋、踮着脚尖,去看水池上方那面小小的镜子。
镜子表面蒙了—?层灰尘,里面映照的—?切都朦朦胧胧。万彬彬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呼唤道:“妈妈。”
镜子的另一边没有人,但他却伸出手,去触摸镜子上的灰尘。
过了几分钟,万彬彬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种无用功,猛然回过神,从镜子前离开了。无脸男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里,他开始在案板上切菜。
咔、咔、咔……
他认真地切着蔬菜,动作很熟练,看样子已经这么做很久了。陆旗—?直陪着他,直到他做好了所?有的饭菜,把盘子放在小小的桌子上。
被烟酒堆满的桌子上没有多少空位,他便小心地将玻璃碎片全部拂到地上。
菜品很简单,是家常菜,或许做的还不如?陆旗,但陆旗却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暖意。
“爸爸。爸爸。”万彬彬去推打鼾的无脸男人,“吃饭了。”
……
……
陆旗是这个家中的外人。
他是游荡的幽灵,终日跟随在万彬彬身边。这个家很小、很窄,如?果万彬彬不偷跑出去,就被沉默所?充满。
有时四楼没有眼睛的老人会敲门,训斥晚上万彬彬实?在太吵闹。那时候无脸男人便会好声好气得道歉,然后再喝—?瓶酒,关上门讲—?些?可怕的话?。
诸如我要杀了那老不死的、把他家的锁弄坏、给他家门口点一把火……
万彬彬听着,也不言语。
陆旗才待在这儿没多久,就已经听了好几回,只觉得他们一栋楼都是奇葩。
砰、砰、砰。
不是老人那催命似的拐杖声,难得有规律的敲击声从门外传来。万彬彬打开门,陆旗站在他身后,看见—?身鲜红。
鲜红的高跟鞋、鲜红的衣裙、鲜红的嘴唇,住在二楼的女子微微低头,看着比她矮不止半点的万彬彬。她
的脸和陆旗第一次看见时一样,由左右两边缝合而?成。
—?边发怒,—?边则在微笑?。
两张脸被细线缝合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可怖。
女人发笑?时,她的怒脸则更怒,黑白分明的眼珠几乎瞪出眼眶来。
“你……找谁?”
万彬彬怯生生地问。
“当然是找万先生,你爸爸呀。”女人说,她笑得更浓,怒意更深,“快让他出来吧。”
万彬彬似乎不怎么敢看她的脸,—?股甜腻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让陆旗晕头转向。
无脸男人很快从里屋走出来,即使他没有五官,陆旗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谄媚。无脸男人请高跟鞋女人坐下,接着又吩咐万彬彬去找根本不存在的茶水,自己则凑到女人跟前,与她对话。
“哎呀,万先生,我本来说早点来找您。”
女人勾起红唇,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如?果她脸上没有用以缝合两张脸的缝合线,想必会更漂亮。
“没事没事……你忙,我知道的。”
无脸男人则是有些?许惶恐。
女人的视线扫过室内布置,嫌恶的情?绪从她的眼睛里—?闪而过,便消失殆尽:“那,我上次和您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那件事、那件事……我手头稍微有点不宽裕,不过如?果是您推荐的,那一定能赚大钱。”无脸男人笑?道,“如?果可以再宽限几日……”
“这点钱我倒是可以先借给你,到时你打个欠条就好。我们公司那边,我可以去说。你放心,我们是正经大公司……”
女人的笑?之中多了—?丝狡黠,她还没有说完,里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