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晃神,眼中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披着藕色披风的少女和记忆里趾高气扬的、总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女的身影逐渐重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又似乎还是同一个人。
他漆黑的眸中划过什么,转瞬即逝。紧接着,他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开口叫住她“沐小姐。”
少女闻声微讶,迅速收敛了眼中唇边的笑意,神色淡淡,微微颔首“叶公子。”
玄衣青年自层层叠叠的竹影中走出,落步无声,很快在她面前站定“早晨那般滴水不漏,眼下倒是格外悠闲。”
沐河清料到叶寒舟会再来寻她。
少女不动声色,疏离开口“天底下事这么多,做也做不完,所以你我皆是闲人。”
对面男子眉心轻蹙。
他略过心头因为对方的疏离而产生的些微不爽,眸中攀上几分凝重,干脆直接言明“三日之后的酉时,天阑北道轻鸿楼,有人欲邀沐小姐品茶。不知——可否赏光?”
酉时。轻鸿楼。
少女静默。该说叶寒舟不愧是叶寒舟么?还是——比叶寒舟更深不可测的,是他身后的人?
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轻鸿楼的。她自然也不外如是。
而且是,酉时。
数年间自东、西、南、北各疆各域无数人才蜂拥而入颖京城,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为了什么?
不过是为了一举进入轻鸿楼——上入天子朝堂,下争江湖锋芒。除却个别不愿入仕、无心名利或是甘愿蛰伏的人才,只要得了轻鸿楼的认可,便能在长明的朝堂搏得一方天地,大有能人异士奇才怪才。
如何赢得轻鸿楼的认可?
便是每日酉时,短短的一个时辰间,会有逍遥先生派来的人亲自校验前来一展才能的才子能人。因为每日都有校验的机会,各方人马倒也不心急,人流量分散极大,每日总会有几个恃才傲物的青年才俊来一探究竟。
近年来,得以进入轻鸿楼的人物,屈指可数。
三日之后,是天阑学宫休沐的日子。
也就是说,她需要通过轻鸿楼的校验,方能顺利进入轻鸿楼,与那位不曾见面的背后之人相约品茶。
说白了,这一场品茶的邀约,既是个修罗场,亦是个下马威。
而她,不得不应。
思绪翻飞间,不过眨眼的功夫。
少女一双平静美丽的眼睛清凌凌地望进对面男子眼中那一汪深潭,轻轻点头“盛情难却,我自当赴约。”
平平淡淡的语气,仿佛不懂得这一场邀约下的风波汹涌。
叶寒舟还是轻蹙眉心,他刚欲开口稍作解释,便又见少女唇角微勾,一双瑰丽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叶公子当真这般不客气,想必不介意我提一个要求?”明明是清冷的嗓音,话末的疑问偏染上几分愉悦和狡黠。
叶寒舟此刻心中了然——她既明言“不客气”,自然是了解轻鸿楼的规矩,当下松了眉心“请说。”
少女的神色在日落的余晖中忽然显得神秘莫测,嘴角笑容微深,朱唇轻启,声音清冷中带着笑意。
她说“不要茶,要酒。”
清冷带笑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霸道和执拗。
分明是简单至极的笑语。
对面的男子瞳孔却蓦地缩小。
一双深邃的墨眸瞬间裹挟着滔天风浪,死死地盯着面前从容轻笑的少女——
她究竟知道什么!
“不及一壶清酒。”
“不要茶,要酒。”
白日里白袍男子温润的声音和此刻少女稍显霸道的语句一刻不停地回响在叶寒舟耳边。
顾乘风疑心很重。身为至交的叶寒舟,难道疑心会少么?
这究竟真的只是巧合,还是乘风与沐河清早有相识,还是——沐河清,根本就知道他背后的一切人物,除了顾乘风,甚至还有北域江湖的势力!
可是——顾乘风根本不认识她。
沐河清莞尔。这种难以置信的眼神,还真不难猜到——叶寒舟和顾流云分明早有相识和预谋!
背后之人,当真是前世那个两袖乾坤、算尽天下的权臣谋士——顾乘风。
如此一来,略微细想,只怕前世的两人也早有毁了陆氏的打算了吧。至于为何在她有生之年并未动手,无非是忌惮着什么人,或是时机未到实力不够。想必在她身死冷殿之后,陆修尧的帝位也没有坐的多么稳固长久。
这一世,当真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少女收敛起眼中复杂的情绪,从容端正地走过叶寒舟身边,看见青年眸中掩饰不住的怀疑和探究,她再一次轻微颔首,疏离有礼道“三日之后,我定如期而至。”
叶寒舟没有回头,他能听见少女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至门边,背对着少女的玄衣男子这才低声开口“一切如沐小姐所愿。”
少女脚步一顿,走远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端庄从容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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