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秋雨绵绵子规啼。
轻鸿楼二楼,还是那间雅室内,沉倦至极的男子褪去了半湿半干的青衫,倚坐在窗下的木墙边,身边的地面躺着那枚环佩,面前架着那张宝贵至极的古琴。
他枯坐着伸出手,缓缓抚上琴尾意蕴无穷的高山流水画。若是看得仔细,画里还顺势巧妙地刻上了“乘风”二字。
愿子日月乘长风,高山流水赏风景。
指尖轻勾,入手温凉,素色琴弦轻颤,发出泠泠如诉的一声。他的眸掠过漆黑的古琴身和山水图——他记得,小妹的那张琴似是画了明月沟渠。
然后……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他不再继续撩拨琴弦,收回手搭在屈起的双膝上,轻轻遮住了双眼。另一只垂落地面上的手轻缓地摩挲环佩。眼下他不在是那个机关算尽的人,没有阴谋,无心城府,唯有心痛。
他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走失了家门,找不回家人。漂泊寻觅,流浪似云。
门外忽有声响。
他听见有人拉开门,褚橙的声音在外头喊了一嗓子“顾流云!我给你把炭盆拿来了!记得要将外衫烤一烤!你这般医术高超,别反而让自己着凉,届时中风大半个月没人照顾你啊!!”
他并未睁眼,闷在膝上装作调笑般地道了声“多谢楼主。”
门外独角戏演了许久,许是喊累了,又听见这声不咸不淡的回应,这才关上门走远了。
屋内沉静了许久。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静谧的室内偷着几分懒散的磁性“顾流云,还要自闭多久?”
倚在墙角的男子一愣,手瞬间落下搭在膝上,霍然抬眸——
身姿颀长的男子头戴斗笠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双臂交叠,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倦懒的模样。
顾流云苦笑着撑着木墙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失礼了,先生。”
戴着斗笠的男子怂了怂肩,漫步至茶桌边,屈腿落座,一派悠然。他颇为无聊地端起一个茶盏,晃了晃,见没有茶水,便有些恹恹地放下了。
逍遥先生撑着下颔,一截莹透的手腕似一捧雪般露出“今日,见过陆修尧了?”
顾流云来到桌前,正欲拾起地上的青衫,弯腰的身形却一顿“……是,见过了。”
他带着外衣来到那盆炭火上,将精致的银丝网架上,眼中映出微微跳动的火苗“果真像传闻一样,温雅俊逸,礼贤下士。而且,用情至深。”
桌前男子闻言,殷红的唇微弯“你说,他若是得知手中这把所向披靡的武器竟是被心爱之人亲手所毁,会不会气得将一腔似海深情统统收回?”
不怀好意的语气,即便这人表情淡淡,却还是顽劣至极。
顾流云却愣住了。他匆匆将手中的青衫摊开在银丝架上,便走至桌前“先生是说梨民窟……是陆修尧所培植人手?”
“一千八百号奴隶,数不清的交错暗线,竟系他一人所掌握?!”
“怎么?”逍遥先生依旧淡定“我那位故人不曾与你说与此事么?梨民窟,乃陆修尧十五岁一手成立。”
顾流云双眉紧拧“若我没猜错,王武是想借着这次生意将梨民窟的人带入颖京的地下市场,一旦在颖京扎稳脚跟,长明四境就几乎是他们的情报天下。”
“若是进一步发展……”
“加上禁卫军和二三十万常驻兵力,足以与逍遥骑相抗衡。”逍遥先生接过话头,语气却轻松地仿佛不是在贬损己方的军队一般。
对面人却已经火烧眉梢,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复又心存些许侥幸“沐小姐这回也算是歪打正着解决了这一祸患……不对啊。”
他这才喃喃反应过来,随即眉心拧得更紧“沐河清身为护国公府子女,连当朝皇帝都不知晓的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