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在秦汉时期是重要粮产区,但是时至今日,它的产出已经难以供应大兴城的粮食需求。关中驻军、大兴官员、往来旅人、聚集于此的各方豪门及其如云奴仆、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寺庙道观等等不事生产的群体,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食。
开皇初期的关中一旦出现灾情,都会出现缺粮之忧,先帝杨坚每到灾年,不得不带官员、百姓去洛阳就食,&nbp;&nbp;故而一些人在背地给了他个“乞食皇帝”的绰号。
为了甩掉“乞食皇帝”这个这个可耻的绰号,更是为了关中民姓不用东奔西跑,杨坚愤而开凿广通渠,并在关中建立了广通仓等等官仓。每到丰水时节,便将大量南粮运来关中,并且常年敞开了卖,使粮食的价格保持在斗米二三四钱之间浮动。
粮价一旦到了四钱,&nbp;&nbp;官方立刻敞开了广通仓、常平仓、太仓卖粮。之后再从“中转站”一般的洛阳河阳仓、洛阳常平仓(洛阳陕州)运粮补给关中官仓;若是这两大粮仓也有些紧张,则以东部卫州黎阳仓、滑州白马仓之粮补给这两大粮仓。
正是因为杨坚在黄河两岸广建粮仓、囤积大量粮食,所以北方后来不管是遇到干旱洪涝、还是发动大规模战争,官员和将军们都不用为粮食发愁。
关中繁荣的水运,也因此而兴盛。并且养活了一批批靠水吃饭的人,这些人名叫漕丁、漕夫。
运输漕粮的漕夫一方面与汹涌激流斗、与险恶地势斗、与莫测天气斗;另一方面,他们又要与敲诈勒索地方恶霸和官吏斗、与各处码头的地头蛇斗……最后只有斗赢了一切,才能把一船船粮食运抵关中,换来一家老小的口粮。
所以,靠水吃饭的人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帮派”。但是彼此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年长日久之下,有的小“帮派”被其他“大帮派”兼并、有的“大帮派”在内斗中分崩离析,也有一些小“帮派”发展成为大“帮派”。
大本营设在新丰县的玄武帮就是这大大小小的帮派中的一员,玄武帮帮众只有五百余人,大船十条、小船二十条,&nbp;&nbp;在漕运帮派众多的新丰县中,实力只能算是中下等。
帮主叫名王念祖,他虽然是出身不高的草莽豪杰,但祖上四代个个都是显赫人物,尤其是他的祖父王轨,更是将王家带到了巅峰,但也是他王轨,将王家带入了深渊。
王轨性格沉殿、深谋远虑、智勇兼备,乃是北周一名显要人物,他先是协助周武帝宇文邕除掉权臣宇文护,接着又攻克了北齐晋州和并邺两城,进而灭亡北齐,为北周拿下了黄河流域和长江上游。他还率军歼灭陈国精锐军队,功名显赫,拜柱国大将军、徐州总管。
然而,宇文邕在和王轨谈及继承人之时,王轨认为时为皇太子的宇文赟德行浅薄、能力不足,恐怕难以承担北周大业。宇文邕深以为然,可是他除了宇文赟一个儿子成年之外,余者尽皆年幼,&nbp;&nbp;所以也只能让宇文赟继续当太子。但王轨却因此和宇文赟交恶。等到宇文赟登基之后,&nbp;&nbp;所干的第一件事,&nbp;&nbp;就是令内史杜虔信到徐州诛杀王轨。
王轨在宇文赟登基之时,就知道大祸将至,当诛杀他的消息传到徐州,不少部下劝他投降南陈,可王轨认为自己蒙受先帝厚恩,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生死而放弃国家大义,他只希望千载之后,世人知道他对北周的忠诚,故而最后坐等杜虔上门来杀。
可是宇文赟杀了王轨还不解气,接着又把王轨家人给杀了,王念宗的父亲是因为在外带兵,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之后东躲西藏,家道也就没落了下来。
王念祖坐在码头广场一条石凳上,后面是一座座映衬于蓝天白云之下的大粮仓。
他今年四十有二,长得高大魁梧,因为常年跑船的缘故,脸膛给晒得黝黑,双足和手臂也异常粗壮,看起来就像一头踞坐于地的猛虎,但是脸上的徬徨和忧虑表情,与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现在他们遇到一个很大的坎儿,连号称鬼门关的三门峡都敢闯的王念祖这回真的感到绝望了,他知道这个坎儿,他们根本就闯不过去。
说起来,玄武帮是最早干漕运那一批人,曾经也是漕帮中实力雄厚的一员,之所以沦落成这番光景,实则是王念祖性情造成的。
他这个人有能力、有远见,但是他和祖父一样,就是太过正直、慷慨大度,遇事都是刚正不阿。因为他们太仗义、太耿直、太公平,所以王轨使王家没落,而王念祖却使一手创办、一度辉煌的玄武帮走向没落。
如今的玄武帮,有头脑的人因为平均分配的制度而得不到应得的地位、钱财,于是深感不公平的他们全都走光了;还有一些人看不到好出路,也走了……还有很多很多帮众,在火拼中死了。剩下的这些人,已经撑不起玄武帮了。
当王念祖意识到不对而打算改变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间,再加上竞争大、压力大,便使他没有‘破而后立’的魄力。
蹲在身前三十多名帮中骨干,是他叫来商议大事的。可是这些人控船、打架是一流好手,大字却不识几个,若是王念祖让他们去砍人,绝无二话;可是说到长远大事、发展大计什么的,简直就是在难为他们了。
他们一个二个双手抱胸的蹲在地下,有的人左顾右盼、有的人神思不属。而更多的人,却将下巴支在手臂上,要么是默默的盯着眼前空地,要么是百无聊赖用手指在地上画着连自己都不知是啥的‘图案’。
总之,就是没有一人敢与王念祖的目光对视,若是被王念祖误以为有主意、而叫起来发言,那就丢人了。
站在远处的二十多名青年,他们是一郡风华正茂的青年人,胸中充满了热血,表现出现的神情和长辈们忧心忡忡不同,一个个都紧紧的攥着拳头,愤怒的胸膛就像风箱似的起伏不定,似乎在憋忍着极大愤怒一般。
他们这次的危机来自近几年崛起的江南盟,江南盟一开始便以劝说、以利诱、以逼迫等等手段兼并了无数中小帮会,谁不答应谁就死,若是遇到实力相当的帮会,江南盟便利用官场上的关系,将该帮首脑一一弄死,然后再行吞并之事。如此几年下来,江南会一跃成为第一大帮。
江南盟对玄武帮早有吞并之心,协迫王念祖不成之后,便以暴力的手段在陆上、在水面上打击,同时又用官方力量来压制,久而久之,玄武帮的实力便锐减成了这番模样。
实际上,前年的时候玄武帮便招架不住了,只是在玄武帮将亡之际,江南盟忽然收敛起来,改扩张为内部整合。从而给了玄武帮喘息的机会。但是暗中的打压肯定少不了,故而玄武帮能生存、却不能壮大。
时至今日,江南盟又开始了他们扩张态势,而经过几年的内部整顿和消化,江南盟的实力和凝聚力更甚当年,所作所为自然也更加霸道了。
几天前,江南盟竟然把玄武帮十条承运官粮的大船扣在黄河之上,若是王念祖不投降,那么他们便将大船烧了。
玄武帮所承运的这批粮食不仅是官粮,而且还是朝廷支援凉州的军粮,这批粮食始自河阳仓,到了关中之后,将会趁着渭水水流量大,直接运到渭州襄武县,在此下货后,再由陆路运往凉州洮州军的官仓。
这是凉州军方用来备战的军粮,一天都不能延误,所以别说连同大船被烧毁了,便是延误了日期,作为承运人的王念祖也要受到律法、军法的严惩。
若是因此导致军队大败,军方也只认定是粮食不到,才导致军队大败,至于延误的理由,通通都与军方无关,因为那是官府才要去管的事。而官府为了给军方一个交待,肯定把王念祖等首脑杀个满门抄斩。
所以江南盟这一回,完全就是阳谋阴谋一起上,除了投降之外,似乎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王念祖见蹲在地上的“宿老”都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了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沉声叫道“王滔。”
“孩儿在!”一名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的青年大步上前,向王念祖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