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完毕,杨安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禁卫捧着一个小木盒上前,杨安从他手上接了过来,递给了杨集,说道:“大王,这是圣人给你入宫金牌,你有了这面金牌,什么时候入宫都可以,同时,也拥有畅通无阻的权力,你可收好了。”
“喏!”杨集心思电转之间,就已猜到杨广的心思了:杨广给自己这面拥有特权的牌子,分明就是急着使用他的才智,希望他有什么好点子,就立马入宫商谈,昼夜皆可。同样,也是一种天大的信任。
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一面青铜打造的牌子,他取出牌子,将盒子递给待命的郝瑗,又从张出尘手中接过天下剑承影,随着杨安等人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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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兴宫中华殿,朝会早已开始,杨集没去掺合,便在杨安的安排下,到一旁的千秋殿等候。见杨广一时半刻来不了,索性缩在一个角落里打盹。
这一举动,直令殿内待命的内侍面面相觑。
以往官员到此候命,莫不是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正襟危坐,便是杨素、苏威等相国,也不例外。而这一位倒好,一进来便找地方睡觉。
这也未免太随意了吧?
有些不认识杨集想要上前提醒,旁边的人连忙拉住,提醒说这是卫王。
一听是卫王,想要提醒的人不仅熄了火,甚至觉得这种特立独行的模样,方才符合卫王的“人设”,若他规规矩矩的,那还是卫王吗?
当散朝钟声响起不久,圣人便大步进入殿内,上前就是一脚,将杨集踹醒了。
内侍们见状,更加坚信卫王和圣人关系极好,暗自将杨集纳入不能得罪的行列。
“圣人!”杨集爬将起来,向杨广行了一礼,解释道:“昨晚睡得太晚,有点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杨广挥手让内侍们退下,坐在主位之上,笑着说道:“今日早朝有两大议题,一是军改,二是安排迁都后的留守人选。”
“留守人选是世明吧?”
“对!此外,他在早朝之前,单独向我推荐宇文述为剿匪主将,我也同意了。”说到这里,杨广看了杨集一眼,欣慰的说道:“据世明说,这是你推荐的人选,你能摒弃前嫌,主动推荐宇文述,我很欣慰。”
杨集道貌岸然的说道:“我认为我和宇文述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希望大隋好;这是共同点,也是不会触碰的底线。我之所以推荐他,是觉得他胜任此职。至于摒弃前嫌说不上,而且我也不指望宇文述对我感激在心。”
“嘿,说得这么透,一点不可爱!”杨广笑了起来,宇文智及都被杨集废了,宇文述能感激杨集这点小恩惠?根本不可能。
他也无非是说场面话而已,而杨集这个回答很意外,但却真实、坦率。
若是油滑的说什么此后一定其乐融融,那还是他所熟悉的杨集吗?
显然不是!
只是这个话题不宜深入,到此为止。
“我让你来,主要还是关中贼寇之事。你昨晚说的兵部剿匪、跨境剿匪之法,在凉州效果明显,我十分认同。”杨广停顿了一下,介绍起了限令的由来:“军队不能跨境的限令,颁布于开皇十年,起因是高智慧、汪文进等反贼曾为地方官,他们串通一气,联兵造反,使叛乱很快就席卷了江南。朝廷意识到南方仍旧不太平、仍旧有人打算造反,故而有了个限令。”
“现在距离高智慧、汪文进等人作乱,已过十五载;朝廷对于各地的掌控,远胜往昔,百姓的归属之心也远胜当初,所以这道限令显得有些不符时宜、不利于各地军队彻底剿灭匪类。所以我让兵部向各个总管府下达清剿贼寇的命令,由各个大总管府统一安排。”
杨广看了杨集一眼,一股无形的气势犹如实质般的迸发出来,重重的说道:“这样既能达到剿匪的目的,同时也是检验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若是有人不知死活、起兵造反,那正好给我练兵、绝后患的机会。金刚奴,你认为如何?”
“威武霸气,无言以对。”杨集说道:“这世道,还有很多很多用心不纯的人,一味怀柔,是感化不了他们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是如此!”杨广笑了笑:“相对于其他地方,关中十分复杂,我不会催世明和宇文述。我近日读史,发现多少君王用兵操切、急于求成,以致功败垂成、徒留污名,比如说商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当以为鉴。”
杨集心中又有一种怪异之感,这种感觉当初出现过一次,就是听说杨广追赠陈叔宝为大将军、谥号“炀”的时候。
杨广又说道:“另外,我又有点担心关中闹大,若是‘匪患’席卷整个雍州,麻烦就大了,所以我同样给凉州军入境的权力,你下去后,立刻让凉州军(小州)、会州军、兰州军、洮州军做好准备,只要事态扩大,立刻入境。”
“遵命!”杨集拱了拱手,又说道:“我在凉州剿匪之时,发现贼寇越多的地方、官场问题越大。这些地方官巧立名目、私设苛捐杂税,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当土匪。若是朝廷只剿匪,而不整肃当地的官场,很快又有新的百姓聚啸山林。”
杨广叹了一口气:“苛政猛于虎也。”
杨集拱手道:“圣上圣明。”
一位帝王能说出“苛政猛于虎也”,就已经具备了明君之相,虽然仅仅只是引用了圣人之言,但帝王有这份自觉性,起码不会在“何不食肉糜”以及醉生梦死中走向灭亡。
见到杨集敬佩的神情,杨广面上却无自得之色,而是叹息道:“我何尝不知民生艰难?我之前已经下令免去并州百姓三年赋税,可你知道吗?这些百姓竟然纷纷缴纳赋税,比任何时候都自觉,而且不是官员催促。”
注视着杨集,杨广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反应吗?毛骨悚然!这说明什么?说明并州百姓不信朝廷、害怕朝廷,时时刻刻处于恐惧之中。若是暴发出来,如何得了?”
“这是那场大战的后果!”杨集沉默半晌,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并州百姓对朝廷的排斥到了步田地,要是有人登高一呼,将他们串联起来,情况大是不妙啊。”
“这就是我最为头疼的地方。”杨广说道:“知其弊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除弊兴利,这还要我们上下一心,因弊施策才是。对了,既然你明白这点,不知是否有办法解决?”
杨广心底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已经聊到这里,也就随口问一问。
“好办法自然没有,不过蠢办法却有一个!”
“哦?”杨广起初还显得遗憾,但听到最后,脸上立马露出期盼之色:“蠢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杨集说道:“这种内部战争,朝廷也不想,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益钱毕竟处于叛乱一方,朝廷去平叛也是很正常之事。百姓之所以排斥朝廷,是因为还没有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眼下是关键的时刻,朝廷必须立信,树立良好的口碑,不能进一步刺激并州百姓了。只要过了个道坎,就会慢慢好转。”
“百姓上缴赋税的举动,是害怕、排斥,同时也是一种试探。我认为朝廷既然下了免税三年政令,就不能失信于人,哪怕再麻烦也要如数奉还,否则只会令裂痕进一步扩大。”
杨广当即沉吟了起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过了半晌,才向杨集说道:“你这想法确实不错,退还税赋也没什么,只是此举只能维护当前不温不火的局面,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他们有可能再交,这般来来回回,何时是个头?”
“朝廷立信、廉政,再由皇族女人立德!”杨集也没有卖弄关子,将“皇家女人基金会”的设想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本来,我打算让乐平姐负责运营这个基金会,等赢利后,再去赈济百姓。但听了阿兄所言,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这么不乐观。若是可以的话,我建议让嫂嫂或乐平姐、太子妃先去赈济一番、安抚一番。”
杨广沉默半晌,皱眉道:“你觉得有效果吗?”
“皇家在百姓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若是由男的出面,虽然也好,可终究多了几分阳刚、功利色彩,以及浓重的朝廷背景;而女人温柔似水,更容易让人接受。如果她们去并州赈济百姓,虽不能立即感化有丧亲之痛的百姓,可起码令家庭完好的百姓心生好感、心怀感激,在他们的宣扬之下,远比朝廷单方面努力好。”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就算在并州没有丝毫成效,可是当皇族女性出资、出面赈济灾民的消息传了开去,天下百姓必将传颂。”
听到这里,杨广已经心动了,他想了想道:“等迁都了,让皇后去并州试一试,至于那个基金会,既然阿姊愿意打理,那就让她来做好了。”
“此外,舆论也要跟上,最好是办一份报纸。”杨集又说道。
“什么叫报纸?”杨广一脸错愕的看着杨集,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杨集喝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对着杨广讲解了起来:“报纸和贴在墙壁上的邸报一样,不过更加民众化,定期发行、发售,上面可印制国家政令,然后让一些人加以解说,说这政令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同时也可刊登一些趣闻、有用的生活小知识、文章等等。”
“以上是内容,而它的主要作用是引导民间舆论,将风气舆论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虽然读书识字的人比较少,但每个乡终究能找出来一两个认识字的,而这些人往往是地方上的小吏,每当报纸到达,就让他们把报纸上的内容读给百姓们听,如此口口相传,很快就会传开。”
“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将它搞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加上纸张产能不足,现在时机成熟了,可是适当展开,大兴城、洛阳城可以作为试点,之后慢慢向全国各地普及。”
“金刚奴大才,为兄敬佩!”杨广聪明过人,经杨集这么一解释,他就猜出报纸的妙用了,颇为激动的说道:“报纸若是用得好,不亚于治国神器。”
“确实如此。”杨集笑了笑:“很多地方官本着‘山高皇帝远’的观点,将朝廷利民政令隐瞒不说,比如减免赋税政策,明明朝廷减免了,可地方官还在收,最终纳为己有。若是报纸广泛铺开,那类地方官纵然想瞒,也有了极大的顾虑,担心百姓通过报纸知晓、并举报。”
“这个报纸得搞,必须搞。”杨广激动的站了起来,他踱了几个圈子,又停下,说道:“就算有贪官污吏胆敢顶风作案,可是通过报纸知道朝廷用意的百姓,也将矛头指向贪官污吏,而不是朝廷。若是百姓不满而举报,朝廷也能在第一时间内将贪官污吏逮捕。”
“确实是!”
“金刚奴!”杨广目光灼热的盯着杨集:“我又想把你调入中枢了。”
“过几年吧!”杨集笑着说:“我现在还得替朝廷培养改革精英,至于其他的,可以在书信上交流。”
“说得也对!”杨广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会这么多,如果你能一分为十、一分为百,那该多好。”
杨集耸了耸肩头,双手摊开:“那就没办法了。”
“得了!”杨广挥了挥手,说道:“你去一趟兵部,世明和越公他们都在。忙完,再回来帮我处理一些奏疏。”
杨集:“”
我一不是太子、二不是相国,奏疏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