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顿时慢慢地安静下来,一双双目光望向了张瑾,张瑾团团一礼,提高声音道:「今天既是我家母寿辰,也想借此机会与大家商议关陇贵族各大门阀的前途。诸位能来,张某不胜感激。」
大寿一般举办一天,像张家这样的普通寿辰仅止办半天时间,而来张府的客人除了李渊和窦抗、元寿等有限几人,其他人都带了家眷来,她们此刻被安排在中堂之中。
既然男人都有目的性而来,自然先谈正事,而后再去中堂给过寿的长者拜寿、吃喝,张瑾正准备回顾一下关陇贵族辉煌的过往,然而就在这时,门房管事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阿郎、阿郎。」
张瑾发言被打断,又见门房管事慌里慌张,大失张府气度风采,顿时不悦的问道:「何事?」
门房管事喜滋滋的行礼道:「阿郎,宫中刚
刚派人传话,称是圣人和皇后听闻太夫人过寿,有感于太夫人贤德慧敏、知理明义,特封太夫人为从一品诰命夫人,赏朝服鱼牌。此外,特令太子和太子妃前来颁旨、祝寿。」
先帝定制,五品以上官员母、妻才可授予诰命,但这种册封并不是随着丈夫升官而一同册封,中间往往有一个漫长的时间差,供皇帝用来加恩之用。而诰命授予方式是主要是看被授者的丈夫,首先是以丈夫的爵位作为参照,但前提是皇帝只有面对老资格官员或者是开国功臣之时,才会按爵位来授予官员之妻诰命,如果丈夫没有爵位则比照丈夫散官,并授予相应等级的诰命。
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比如说世袭爵位,因为母亲已得到诰命,儿子虽承袭了父亲爵位,但是他如果没有官职和功绩,他的妻子甚至诰命都没有,这也就是说「妻子」要想获得高级诰命,得要看丈夫功绩大小与否。
张瑾因为杨广改「十二卫府」为「十六卫府」,也变成了右御卫将军,但是其爵位却仅仅只是从三品开国县侯,故而其妻是因为他的官员,获得了一个从四品下的诰命。而张瑾的母亲的诰命,则是从北周时期承袭下来的从二品下,品级看着是高于儿媳,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的诰命的含金量在事实上根本不如隋朝授予儿媳的从四品下诰命;说是聊胜于无、唬唬普通人亦不为过。
按着时人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等观念,给父亲博一个封赏、给母亲博一个诰命,那是无上光荣的至孝表现,远比自己获得升迁还要有意义、还要有价值。然而圣人此时忽然「越级」授予张瑾母从一品诰命,而且还令太子来颁旨、让太子与太子妃不祝寿,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其中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张瑾,他何德何能啊?
张瑾也有些发愣,心中更是左右为难。本来他与元寿昨天达成了把战争扩大化的共识,今天将会继续昨天未尽之议,不过不能直接说要把皇族拉入场,那会让很多人认为元派疯了,继而避而不战,所以只能说对付南方士族,等到稳住阵脚以后,再把杨集这个皇族代表、萧氏女婿引入纷争之中,当战火到了这一步,其他门阀想抽身也不行了。不曾想,他这里还未开口,杨广便给他当头一棒。
他猜到定是杨广听说诸多门阀代表济济一堂,便当众加封母亲为从一品诰命,从而达到分化、离间关陇贵族的目的,这和长孙晟当年离间沙钵略可汗与步迦可汗都蓝可汗关系、引诱启民可汗内附隋朝的手段,如出一辙。
然而杨广这种手段对他来说,是一种极高明厉害、极无耻且令他难以拒绝的阳谋;如果他此时代母拒圣恩,先是不孝、不忠、不敬;接着是这些人认为自己做贼心虚、惺惺作态;如果大大方方的谢恩,反倒是好一些,但是这样岂不是坐实了自己「附皇族」之名?
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代表,而且阴冷的元寿,张瑾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郎?」门房管事见气氛不对、家主脸色难看,连忙敛去笑容,小心的提醒了一声。
权衡了一番利弊得失,张瑾心中已有计较,他苦涩的向众人拱了拱手,歉然道:「实在抱歉了,请各位稍坐片刻,容我率亲属接旨、迎太子。」
太子奉皇帝之命前来颁旨,谁敢安坐如山?听张瑾的意思是要去请老母亲和妻女前去接旨谢恩,于是众人也纷纷起身道:「张家主稍后,我等先行一步。」
李渊和窦抗也快步跟着众人出了正堂,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府门帐篷。此时太子车驾未至,众人便两两三三说话。
然则气氛已经变得十分微妙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谈什么关陇贵族团结与前途,更没有人谈论国事,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当他们发现多言易遭
祸、内部有「内鬼」时,言谈举止都会变得小心谨慎。
「哒哒哒哒」就在李渊和窦抗谈论一些家中趣事之时,李神通带着两名随从飞马来到帐篷之前。
急骤的马蹄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李渊见到堂弟和随从们神色张皇、浑身湿透,心头顿时一紧,迎到帐篷之前,问道:「神通,我在这里!」
李神通见到兄长,立刻飞身下马,大步闯到李渊面前,声音颤抖的说道:「阿兄,家中出大事了,你快回家吧!」
李渊脸色大变,疾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阿兄,阿嫂和建成等人在翠华山下遇袭。」李神通声音哽咽的说道:「世民、世民他身中毒箭,已然,已然身亡。」
大家因为李神通的惶恐,不约而同的停下交流,都在默默地关注李氏兄弟,当李神通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李渊作为受害人的父亲,这个噩耗于他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震得他眼冒金星、耳鼓里头嗡嗡作响。
过了良久、良久,李渊才从震惊、悲痛中醒来,一腔怒气却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双虎目怨毒的瞪了人群中的元寿一眼,却理智终究让他忍气吞声、忍下了心头涛天恨意。
元寿被他那一眼瞪得一阵心悸,心说这个该死的李渊,难道认为是***的不成?
「我们走。」李渊收回目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飞步走入大雨之中,夺过一名随从的马匹,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大雨中,李渊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人凶手一定是元氏、一定是元氏。」
李渊在大隋王朝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家族在世家门阀林立的大隋也是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他生恐族人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严格要求族人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他李渊除了在争夺武川盟盟主时与元氏结怨之外,李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敌人。
之前,元氏成功夺得盟主之位以后,对李家进行全方位的打压,使李家各种产业遭到重创,后来虽是假惺惺的与自己和解了,可是打压依旧未停。此时再想起窦抗之前转述窦威的话、以及良方提醒。
李渊已经认定了元氏,认定元氏是他的杀子仇人。
除了元氏,别无他人。
除了元氏,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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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抄手游廊是传统大院的附属建筑之一,糨既可方便人们在雨雪天行走,又可供人们休憩小坐、观赏院内景致。一般是进门后先向两侧、再向前延伸,到下一个门之前又从两侧回到中间。在院落中,抄手游廊都是沿着院落的外缘而布置,因为形似人抄手时(将两手交叉握在一起),胸膛、手臂、双手形成的环的形状,所以叫抄手游廊。】